殘冬很快過去,不覺已是初春時節,魯陽雖然還春寒料峭,田野中剛出齊苗的小麥已然柔柔的鋪成了綠色的海洋,甚是惹眼。
寒食節剛過不久,一輛馬車緩緩駛入了魯陽城。
在城西有一條全城最繁華的大街,街的盡頭,左首邊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宅院,馬車駛過街角,一路前行,最後在這座宅院前緩緩停了下來。
當身懷六甲的吳氏挺著大肚子,在侍女的攙扶下緩緩步入大門時,府中的孫氏父子幾人是又驚又喜,一時間竟有些舉止失措。
安頓好吳氏之後,大家才知道,原來是袁術派人前去長沙將她接來,說是一來可以讓他們一家人朝夕相處,免除掛念;二來也可以在家人的照顧下安心養胎。
和興高采烈的大哥孫策不一樣,孫翊和孫權在听了這番話後,對此都是嗤之以鼻︰袁術那廝會有那麼好心?他將母親接來魯陽,無非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控制父親為他效力罷了!現在他表面上和父親稱兄道弟,將來形勢一旦有變,母親和她月復中即將出世的孩子便會成為他利益天平上重要的砝碼。
孫堅卻是什麼也沒說,只是立刻找來醫者替吳氏好好把了把脈,確認她和月復內的胎兒情況良好後,這才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了暢快的笑容。
對于袁術的心思,就連自己的兩個小兒子都能看透,他自然不會不清楚,不過對于他來說,袁術是怎麼想的並不重要,只要此人所為不與自己的大義背道而馳,便是為他效力也未嘗不可
時值初平二年初(公元191年),天下局勢正發生著急劇的變化,關東討董聯軍土崩瓦解後,袁紹、公孫瓚、曹操、袁術等勢力相繼崛起,群雄割據的局面漸漸形成,讓原本已經混亂不堪的天下變得更加混亂。
然而此時此刻,孫翊卻過得很是安心。
在歷史上,初平二年正是父親戰死襄陽的時間。然而到目前為止,孫翊卻沒有發現任何關于南征荊州的征兆。
或許在這個時空,歷史真的已經徹底改變,不會再發生襄陽之戰了吧。
孫翊並不覺得這是幻想,畢竟融入這段歷史以後,他已經見證了太多的改變,就拿這次討伐董卓來說,消失的傳國玉璽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還有提前西遷的董卓,燒毀洛陽的徐榮,出現在武關的呂布……一切都和自己所了解的歷史不再一樣,這麼多巨大的改變,對後面的歷史所產生的也應該是翻天覆地的才對。
況且現在自己可以在父親出征的時候隨在他的身邊,經過討董一役,父親對自己也是刮目相看,即便將來真的南征襄陽,孫翊也有信心能夠憑借自己的力量保得父親平安
魯陽,袁術府邸。
夕陽的余暉靜靜的灑在庭前巨大的古樹上,為它那斑駁的樹干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虯曲的樹枝上,一粒粒飽滿的翠敕芽靜靜的生長著,在春日的空氣中愜意的享受著這融融的暖意。
不遠處的正堂里,飄動著裊裊輕煙的香爐旁,袁術和孫堅相對席地而坐,幾個侍女在旁伺候茶水。
「賢弟,我們兄弟可是有好些天沒有在一起暢談過了。」袁術端起一碗茶,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吹,呵呵笑道︰「賢弟這幾日盡顧著在家享受天倫之樂,可是連愚兄都忘了吧?」
孫堅灑然一笑,連連擺手道︰「哪里哪里,兄長說笑了。這次拙荊能夠前來魯陽,還是多虧了兄長安排,改日定要請兄長到府上一敘,聊表謝意。」
兩人寒暄了一陣,袁術便屏退了侍女。
「賢弟啊,實不相瞞,今日請你來,並不只是為了和賢弟品茶敘舊,乃是另有一喜事相告。」
「哦?」孫堅揚了揚眉,「不知是何喜事?」
「賢弟可還記得,在你出征武關之前,愚兄曾說要保舉你為豫州刺史?」
「兄長錯愛,小弟當然記得。」
「昨日愚兄收到消息,朝廷已經準了保奏,不日便會有天使前來魯陽,豫州刺史的位置今後便是賢弟你的了。」
孫堅眉梢一抖,心中卻是暗暗吃驚,一來是驚訝于袁術身為名門之後,勢力果然非同凡響;而來則是驚訝于董卓,沒想到這廝居然會同意讓自己這個和他作對的人成為一州刺史,雖然僅僅是一個形式而已。
想到這兒,他還是慌忙朝袁術拱了拱手︰「多謝兄長提攜!」
「你我兄弟,還需這等客氣?」袁術笑著擺了擺手,略一沉吟,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卷紙來,對孫堅道︰「對了,愚兄還有一要事,需要與賢弟好好商議一番。」
孫堅面色一肅,點頭道︰「兄長但說無妨。」
袁術將紙卷緩緩在案幾上展開,卻是一張兩尺見方的地圖。
「愚兄現在正在考慮,對荊州用兵!」
孫堅聞言一怔,抬眼看了看袁術,只見對方神情凝重,並不像是戲言,只好細細看了看地圖,只見上面已經用筆標出了幾條由魯陽到襄陽的行軍路線,他不由得皺了皺眉,眼眸中也隱隱透出了幾分憂色。
「兄長,眼下董卓之亂未平,天子依然遭受蒙塵之難,于情于理,我等都應先揮師北進,掃平關中,迎回聖駕才是。荊州劉表一直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說來他還算是漢室宗親,在荊楚一帶也頗負盛名,這個時候對荊州動武,恐怕不太合適吧?」
袁術听到這番話,一絲不快的神情飛快的從眼眸中閃過,但也就是一瞬中的一瞬,便被一種沉痛的表情悄然掩蓋。
「唉!賢弟你說的這些,愚兄我又何嘗不知道?只是西涼軍在武關雖然被賢弟擊敗,卻未能傷及董賊根本,而現在天下諸侯又為了彼此間的利益勾心斗角、離心離德,以我等的實力,實在難以與董賊抗衡,要想迎回天子,只怕是比登天還難啊……」
說到這里,袁術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色,悄悄地壓低了聲音,「或許你還不知道吧,現在已經有人在打算另立天子了!」
「啊?」孫堅聞言,如遭雷擊,愣了半天才問道︰「有這等事?是誰想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的雖然語氣半信半疑,眼中卻分明帶著幾分慍怒。
袁術心頭暗喜,臉上卻依舊是一副沉痛的表情,「說來慚愧,謀立新帝之人,正是我那庶兄袁紹!」
說著,袁術從懷里緩緩掏出一封書信來,皺著眉頭端詳了好一陣,才遞到孫堅手中,「你看看這個就明白了。」
孫堅一臉疑惑的結果信來,拆開看了起來,越往後看,兩道劍眉便越是緊鎖,臉色也越來越陰沉,到最後完全變成了鐵青色。
那是一封袁紹寫給袁術的密函,信中先是和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套了套近乎,然後又分析了一下天下大勢,大體意思是說如今天子陷于賊人之手,想要匡扶聖明、中興社稷如何如何艱難,然後說明了自己的想法——擁立幽州牧劉虞為新帝,建都鄴城,以此號令天下諸侯,再興漢室!
就在幾個月前,孫堅剛回到魯陽之時,袁紹曾經寫過一封親筆信對他進行拉攏,所以他一眼便看出,這封密函確實是出自袁紹親筆。
而在信的末尾,袁紹在拉攏袁術的同時,也沒忘了提及自己這個計劃已有的擁護者,其中便有一個名字赫然在列︰荊州刺史、鎮南將軍劉表!
袁術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孫堅,卻見手上一條條青筋赫然在隱隱抖動,手中的帛書已經被捏得皺成一團。
「真是想不到,這劉表名列‘八俊’,又是漢室宗親,向來以德望著稱,竟也想做這等不義之事……」孫堅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對面的袁術听,眉頭不由得又擰緊了幾分。
「不知兄長是如何打算的?」孫堅雖然知道袁術將這密函給自己看,態度已經甚是明朗,但還是淡淡的問了一句,一雙虎目直勾勾的盯著對面那雙閃著褐色微光的眼楮。
「我袁氏一門四世三公,世受漢祿,愚兄雖智術淺短,也斷不會為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事!昨日我已傳信于袁紹,苦言相勸,若他不听,立新帝之日,便是我二人永絕兄弟情義、不共戴天之時!」
說到這里,袁術那雙幾乎干涸的眼楮中,此刻忽然涌起一陣凜然的光芒,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至于攻打荊州之事,賢弟啊,想必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殺雞儆猴,恐怕不等我們迎回天子,那些心懷叵測之人就已經做出大逆之事了!」
孫堅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只是死死地盯著地圖,目光停留之處,赫然是兩個墨色大字︰襄陽!
「茲事體大,容我再考慮考慮吧……」
許久,孫堅才淡淡說道,一面緩緩直起身來,負手走到庭前,望著西沉的殘陽沉吟不語。
望了一眼那個高大的背影,袁術端起案幾上的茶淺呷了一口,嘴角滑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