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兒回來的時候,我已進過晚膳,只听她一直一直與慧瀾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勝其煩,便將她二人趕走,自己捧燈出殿看那月色下的秋水,前殿如此繁華忙碌,我這里卻如此靜謐無聲,在這東園內,我守在曖暉閣的亭台,長姐此生,是否也會像她為徐家帶來的光芒一樣耀眼,她的才智與美貌,是這個時代任何女人都無法仰望的,我想不出除了殿下誰能與她匹敵,可是這盞梨花燈,它在我的手中如此閃耀,似乎這里才是長姐情牽所至,她與已經離世的懿文太子,倒是有何關聯?我無法想象,也無力去想象。
「受了風寒,還在這里傻等嗎?」我听見身後熟悉的聲調,不禁跪去「小錦拜見燕王妃娘娘千歲。」
長姐扶起我的手臂,身後只有她的陪嫁丫頭羽書一人,羽書在她身後撐燈,對我笑著作揖下來,我還禮不迭,長姐拿起我的手中捧起的燈盞,微微愣神,「手這麼涼,我們進去吧。」
慧瀾紋兒見狀忙接過燈去,齊齊跪拜,長姐免了她們跪拜,對我道︰「听增壽說起,你日感風寒,為避諱沒有出迎,其實我們姐妹,原不該如此見外。」
我低下頭去,不知如何回答,長姐也不再說話,房中一片安靜,我抬起頭來,看見長姐默默看那梨花燈「你一直代姐保存的很好,還是這麼明亮。」
「每次姐姐省親的時候,我都會擦拭,以為姐姐會帶她回去。」我也看那梨花燈。
「為姐不會再帶走它了,它屬于應天,而姐姐屬于燕京。」長姐將我扶到床邊,為我蓋上錦被,「好好休息吧,夜已深了,我送母親睡了,順道你這來看看,你身體無恙,我便安心。」
我抓住她的手︰「長姐,再陪陪小錦好嗎?」
她輕輕地笑,代我將梨花燈收好放入我的梳台左邊的櫃里,我有些驚異,她如何知道我會將燈放入那里?長姐回顧,微微笑道︰「這盒子上雕繁瑣,經常取出放下會劃傷漆木,你這一層的櫃門,已經被刮出印子來了。」
我恍然大悟,長姐心細如絲,「高煦也來了,越發胖了,輝祖正帶著東安堂觀燈呢。」
「你的丫頭必被婧兒借了去,我看著,這里只剩兩人了,回去要跟婧兒說一下,我們用不著的,還是讓她們回來好好伺候你,病著呢。」長姐為我將被窩掖緊,我不禁低下頭去︰「長姐,小錦,其實,並沒……」
還沒等我說完,窗邊南空綻起了煙火,長姐將我攬在懷中,看那床邊的寂靜的夜色下,絢麗流轉的煙火,照影在長姐的眸中,我似乎看到她朦朧的眉目,不知道為什麼,我感到她心中隱隱的擔憂。
「長姐可是有心事?」我靠在她的懷中。
她沒答我,看窗外焰火盡散,對服侍在跟前的慧瀾道︰「我听得你哥哥說你善吹胡笳,這里晚上安靜淒涼,不如你吹來听听。」
慧瀾倒身拜了下去,讓紋兒取來胡笳來,席地而坐,將我善吹的調子吹落起來,長姐只是怔怔看她,听那略有些淒涼的聲音傳動在夜空里,仿佛在我身邊的她,才是那個卸下了衣甲的燕王妃,才是那個真正的徐妙雲。
我不知道何時沉沉睡去,我只是感到長姐輕聲離開,吩咐慧瀾將我服侍,困意襲來,我的腦中滿滿是長姐眼中的水霧,恍恍惚惚進入了夢中。
睡意中慧瀾將我喚醒︰「小姐小姐起來了。」我看天微微迷蒙,「怎麼這樣早」
「正是早了好呢,一眾都在睡,也沒有人會注意我們。」她將頭發盤起,我見她穿了小矮皮靴,身上灰色的麻衣,牆邊放置著簑衣,便起身,紋兒端了水來,我隨意洗漱了一下,便任她將我長發束起,穿起白色的夾衣,也套上蒙人特有的皮靴,慧瀾道︰「四公子的法子雖好,可是細網穿蒼耳費時又費力,我們沒有長竹竿,沒法把網撐起來,昨晚想了個好法子,哥哥給了幾個狩夾子,我們用這個埋在泥里,專夾鷺腿,只要夾緊,我就撲上去逮住它,小姐以為如何?」
「那鷺不就被夾傷了嘛,散網不會傷到它的。」我有些抗拒這個提議。
「錦小姐,哥哥跟我說,我們族人隨水草遷徙,若不捕獲野禽,恐怕沒得性命,若是小姐怕傷著它們,捉回來給姜先生看看醫治就罷了。」慧瀾看著我,開始滔滔不絕地勸說。
我只得听了她,隨她悄悄離開曖暉閣,來到白鷺洲的時候,天才開始蒙蒙亮起來,慧瀾撐著小舟,載我前去白鷺洲深處,家人為了將鷺捕獲,也在洲邊細細圍上了密密的銀絲網線,慧瀾下船去,踩實泥地,將我扶下船去,慧瀾回身將小舟綁好,我抬起頭來,見听雨軒水閣在洲中迷霧里清晰可見,有些擔心︰「會不會有人看到我們?」慧瀾搖頭,「這里都是水汽,誰能看得到。」邊說邊在地上置放捕狩夾子,我回身將竹簍里活蹦亂跳的小蝦沿著捕獸夾子撒在周圍,慧瀾轉頭拉我在干淨的石階上做好,四周都是細密的水草和軟柳依依,慧瀾學著雪鷺的聲調︰「咕咕咕咕」地叫了幾聲,我仿佛听見水草里的嘈雜,便蹲去,聚精會神地等待。
等了一刻鐘,除了偶爾晨風將碧綠的水草吹動,不見有任何動靜,眼見得天要透亮,我便有些急了。
「小姐莫要心焦,還是要等一等的。」她向我擺手。
于是我們又坐下慢慢等待,慧瀾不停滴發出響聲,吸引那白鷺,卻始終沒有鷺來光顧那致命的美食。
我實在等不及,起身道︰「恐怕它們還在睡呢,讓我把這群懶鬼叫醒吧。」
沒等慧瀾阻止,我便搬起身邊的石塊,向那湖心砸去,水花四濺,我向矮柳水草深處跑去,邊跑邊跺腳,洲中的鷺群像是受了驚,嘩啦啦一片片飛起,我大喜過望,對慧瀾大聲道︰「快看快看,都飛起來了,都飛起來了…。」
慧瀾有些喪氣,「小姐,你這麼一鬧,它們倒是飛起來了,狩夾子就不管用了啊。」
我沒有理會她「能捉就捉,不能捉就跟著它們玩一陣子吧。」正說著,我的身前騰空飛起一只雪鷺,我連忙追去,雪鷺體型很小,卻通體玉白姿態優雅,我看它扇陣陣風起,雪白的羽毛便落一地,更想將它捉住,便隨著它身下,向那茫茫地綠縱深處跑去。
終于,那只雪鷺停下了腳步,在一片泥潭中的堅石中站立,用嘴尖梳理自己的翅羽,我躡手躡腳跟在身後,這一次,我一定要捉住你!
我屏住呼吸,雙手套著厚厚的皮套,一步步走近雪鷺,縱深一撲,滿以為要將它撲到,沒想到它呼扇翅膀倏忽一下飛遠了去,我止步收身,卻無法收住,雙腳倒入泥潭,泥水膩滑,不停地將我向下拽,我忍不住大喊「慧瀾慧瀾……」慧瀾連忙聞聲趕來,將我拽出泥潭,我兩人面面相覷,不禁大笑,笑聲驚動了白鷺州已經蘇醒的鷺群,一片片連天的白鷺雪鷺岩鷺紛紛飛起,遮蔽了已經大亮的天空,我抬頭仰面那飛起的鷺群,它們越過了細細的銀絲網絡,向最遠的天邊飛去,妄想要將它們捕獲的我,只能站在這隨風搖曳的綠洲之中將它們遠遠瞭望。
慧瀾拉著已經渾身是泥的我走出洲內,卻見一男子已然在我們的船邊等待,那男子見我兩出洲,連忙低頭向我請安,慧瀾有些吃驚,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對我道︰「小姐恕我等無端,這是哥哥薛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