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我,似乎得逞地笑,我從未想過,瘋瘋癲癲的他,會有如此得意的時候,便也隨得他去。
那些孩子便在河邊嬉鬧笑喊「王瘋癲,皇為佷,何復朱,燕天下」我轉身看他,他便呵呵直樂,我也不能辯,只能跟著他,他的掌心並不溫暖,卻足夠緊緊將我的臂腕抓牢,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衣裙已濕透,背上還有鞭傷,浸水後,火辣辣地開始疼,我只是皺眉,他有些奇異地望我,似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將我抱起,我掙扎不開,他衣衫襤褸,就這麼抱著我一直走,直到听見銀鈴俱響,我知,我們走入了天禧寺。
前來相迎的人我並不相識,但他似乎已與殿下相識多年,遠清師傅似不在府中,來人見殿下將我放于地下,有些愣住,道︰「殿下又迷了路去?」
我抬眼望他,人說相如心生,若是這般,說此人凶神惡煞不足為過,「在下王妃殿下妹妙錦,請問大師?」
「貧僧道衍。」他向我微微而笑,我有些奇怪,這人若是僧侶,為何卻一身道衣,我怎生覺得這名字如此相熟,但卻如何都想不起來從哪里听過。︰
朱棣不語,只是笑,道衍見狀,便道對身邊僧侶道︰「你們快去準備一間干淨的屋子,讓殿下落座。」
我攔住了他,忽然想起為何對他的法號如此相熟,「清遠師傅曾今提起過你,當時你住在西廂房的第二間,你將那間收整出來便可。」
他似有些猶疑,轉身看殿下,但朱棣並不理會,他便回頭道︰「既是錦小姐吩咐,你們就不用忙了,請殿下入屋吧。」
看來那間廂房似乎曾有人長住,里面一如既往地還是四年前的原有舊樣子,就像是我與玲瓏清脂剛剛打好包袱,出行一樣,我看那廂房內的帳床,和曾經打翻的墨台,不由地微笑,我心中默默在想,當日那個道衍,不就是他找尋的觀想之士?恐怕觀想是假,招為幕僚才為真把,可是他似乎有些習慣了朱棣的瘋癲,我能感到他的憂慮和他幾乎習慣性的月兌口而出,殿下又迷路,若是朱棣裝瘋,何必要瞞過自己的心月復謀士?
我轉身,「殿下還記得這里嗎?」
他是瘋癲了,但是記憶還有嗎?
我將他前日塞入我手中的扳指拿出,「殿下不記得了吧,小錦記得的,當日,殿下用它來質當,殿下忘記了嗎?」
他只是東張西望,似乎沒有將我的話听進去,「殿下闖入天禧寺的那晚,一定是你一生中那麼多天的一個夜晚而已,但對于小錦不是的,殿下永遠不會知道。」我苦笑,低聲摩挲那扳指,便有小僧將干淨的衣物送來。
我起身,出得廂房,卻見佛堂燈火漸亮,兩三個女尼過來,奉了干淨的衣物,我便相隨而去,她們幫我換洗,然後道︰「唐突了小姐,這是施主捐的衣物,請小姐勿要見外」我知這不過是家常舊衣,但干燥棉潤,我已十分欣喜,便雙手合十,向她們致謝。
「敢問遠清住持是否還在寺中?」我問她們,她們卻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我穿好衣物,卻見道衍已在堂中等候我,「錦小姐若得遠清師傅蹤跡,請跟隨貧僧相去。」
我微微點頭,順天的日落,在我眼中如此熟悉,我跟隨他,一路走到寺後竹林,四下幽靜無物,道衍對我道︰「錦小姐此次來京,魏國公可是知道?」
我知他是燕王心月復,但又些話也不能如實告知,便躊躇了半響,他微笑一下,不再看我,未待我說完,便道︰「遠清師傅就在不遠處歇息,請跟我來。」
我沒有多想,便一路跟隨,蜿蜒竟然到了塔林,我有些吃驚︰「遠清師傅圓寂了?!」
道衍微微點頭,神情似乎微微有異,我卻沒有感覺到,他的舍利佛塔立于塔林前緣,我有些難過,四年前我在天禧寺誦經,佛堂參禪,是他授受,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只是他並不年邁,如何這般就離得世去?
正想著,忽然覺得天禧寺古怪,塔林中似乎鬼影幢幢,我退後幾步,道衍道︰「錦小姐,既是魏國公相邀而來,燕地便容…。」
道衍雖在我身後,但我明顯感到他話語中的寒意,可就在這時,忽听得朱棣瘋癲卻怒氣沖沖的聲音︰「徐妙錦,你既不伺奉,欲往何處?」
我轉過身來,道衍便已躬身行禮,朱棣走至我身前,一把將我拉住,「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