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和!進來!」
雅予沖著靠在門口、一身髒兮兮的小家伙厲聲喊道Σuco.天.天!小?*.將才在公主府中那一團忙亂、哭喊和著濃重的藥氣仿佛都刻印在了腦子里,此刻她努力端坐在椅中,眼前鼻中依舊揮散不盡,只覺頭暈目眩、腿腳虛軟
難遏的怒火帶著絕望的哭腔,語聲顫抖深深發自胸口,從未見雅予如此動怒的下人們都驚得戰戰兢兢、立在一旁大氣不敢出,可那靠在門邊的始作俑者卻安安靜靜地眨巴著小眼楮瞅著,仿佛這一切與他毫無瓜葛,讓那重壓下來的氣勢落得輕飄飄的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家伙乖乖抬腿邁進來,小袍子撕扯得歪七扭八,拖拖拉拉纏著腳步,小箭筒歪到了**後敲打著靴子後跟,每走一步都吧嗒吧嗒的
眼前這張酷似自家兄長的小臉平日只覺貼心親近,此刻看那一副不知所為的模樣竟好是無賴,雅予生氣之余更覺傷心,強穩了語聲道,「告訴額吉,是誰把巴圖哥哥打成那個樣子的?」
景同應聲抬起了小手,眼看著就往嘴邊送去,雅予一把握住了他的小腕子不知可是小時候嘬慣了他阿爸,小東西最喜歡咬拇指尖,每次瞧著就覺得可憐見兒的招得人心疼、心軟,卻怎奈禍起闖來一接一個!起先雅予怎麼都不能信、千方百計為他找藉口,如今不過短短幾日,她這做娘的心便已然為著他處處愧疚起來,因恨道,「往後再不許吃手!,巴圖哥哥是哪個打的?」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楮,腕子動不了,指頭一轉指向自己的小鼻尖,「恩和」
「你……你!」明明知道就是他,可這麼一認,頓時讓雅予那唯剩的一點點開解的希望都破碎想起巴圖鼻梁上那高高腫起的傷口淤著黑紅的血,與眼珠子不過半個指肚大的距離,雅予心顫不已再瞧自家這豆子大的小魔王,如此清澈的眼楮,如此平靜的神態,看不到一絲的不忍與害怕,頓覺曾經老父親所言的仁心慈和、德善從行都失了根本,她竟是不知該從何處開口教訓,「那麼重的傷……那麼重的傷,你哪來的力氣下這麼重的手?!」
小家伙聞言低頭用另一只閑著的小手伸到懷里去模,小心翼翼、好寶貝地掏出一只三角的小玩意兒舉到雅予面前,咧嘴兒笑露出一排小女乃牙,「這個!」
雅予接在手中一看,驚得瞪大了眼楮這東西叫射,可彈射彈丸、毒鏢,莫看小得不起眼,若是打得精與弓的射程不相上下,且目標小、威力大,所謂四兩撥千斤,是刺探、聯絡的兵士們隨身必備之物手掌中的這一個,物件雖小卻是五髒俱全,骨架與弦繃皆用的是真正的牛角和牛筋精心而制這分明就是殺人的凶器,哪里還是小孩子的玩物??
「這,這是從哪兒弄來的?」
將是破春時節,草原上冰雪未盡已是呼呼的大風天氣,小家伙在外頭吹了一天,一暖在房中很快就燻出了小鼻涕,這一會兒小腦袋湊在雅予跟前兒邊瞧著那物件兒得意不已邊時不時吸溜著鼻子,「阿爸,是阿爸」
一听到那意料之中的兩個字,雅予的愧疚和傷心立刻躥成了心火!早該料到是那狼東西!自己都獸性難馴,能教出什麼好孩子!也怪她自己不省事,先是為著孩子的身世和安全,如今又一心只念他父子情深,放手放到今日,眼看著就要三歲了!三歲,據兄長當年早已能識千字、做文章,如今他親親的兒子大字不識一個,倒是跟著那狼阿爸常做些旁人根本弄不明白的訓練,泥盤地形,一擺就是一天,動都不動!弄得小東西話到今日都不清楚多少,言語中倒是常蹦出些雅予都听不懂的戰術之語早早學會了使那開了刃、 亮的靴刀,又跟著熬鷹、奪羊、獵兔,血濺一身眼都不眨!如今豆大的小人就敢闖出這麼險的禍,實在不敢想離那殺人上戰場的日子還有多遠!
越想越氣,連帶著對賽罕的火,雅予再也壓不住語氣,「阿爸,又是你阿爸!給你這東西,他是如何教你的?讓你拿著去闖禍、打人、還是即刻就去奪營拔寨??」
小景同瞪著眼楮瞧雅予,這一大串話只一句听懂了,老老實實答道,「阿爸︰打準」
「打準??打誰打準?你的親兄弟?!你才多大個東西,小女圭女圭們一起玩耍而已,巴圖哥哥比你高那麼些、那麼有力氣,知道為何此刻躺在榻上的是他不是你??」
額吉生氣了……小景同覺得有些害怕,記起來阿爸走的時候︰不許惹額吉生氣,額吉要是生氣了,回來阿爸要生氣,遂小腦袋努力地想清楚才又開口,「哥哥……打得不準?」
「你,你放肆!!那是你的親兄長,若是他當真與你較勁,你如何逞得半點能耐?!血脈相連,他懂,你卻不懂!小小年紀,竟是這般血冷!」氣極之處,言語只管重小土匪坯子的話都到了口邊,雅予這才噎住,看著這不成器的小東西,更恨自己,一時愧對先父先兄的悲然傷感統統涌了上來,「不教訓你如何了得!拉嘎!!」
「奴,奴下在,主人……」
「呈家法來!」
「家,家法?」
拉嘎哆哆嗦嗦一問,雅予才覺自己是氣糊涂了異地他鄉,無根無基,尚未成家哪來的家法?無奈情勢之下,一眼瞧見小家伙背後的那把小弓,順手就摘了下來
「啊!」景同立刻急了,跳起來去奪,雅予站起身一把攔住小東西發了狠死死扒著她的手臂,相比那深深掐進肉里的力量,眼中那單純的狠更讓雅予心驚不已,指著眼前的椅子厲聲喝道,「趴下!」
咬著牙,小唇屏得薄薄的,小家伙皺著眉頭盯了雅予好一刻終是松了手,彎腰趴下
椅子高,兩只小手努力把著,腳尖勉強點地小**撅起,折彎了小小的身軀不叫也不鬧,安靜地低了頭,悄悄嘬著拇指……
雅予那氣得顫抖的手高高舉起,僵在了半空中……
忽覺小弓的另一頭一沉,雅予回神,眼前一張微笑的臉,竟是那欽他向來最知避諱,北山歸來從不曾來看過她,此刻竟是獨自踏入後院讓人不得不詫異雅予正是驚訝,卻見他未出聲,只是微笑著要接過「家法」,雅予猶豫了一下放開手
「兄長,這孩子實在是……啊……」解釋的話未全,只見那小弓箭已經狠狠落了下去蘇赫所贈之物也都是真材實料,木頭弓背和木頭椅子夾著那瘦瘦的小**發出悶悶的一聲響,仿佛抽在了雅予心頭,疼得她立刻眼淚汪汪
一起一落,那小小的身子像是長在了椅子上,隨著那力道推著厚重的椅子吱嘎作響小人兒死不出聲,一動不動
打了幾下,那欽終于住了手,單膝著地,低頭瞧著景同,輕輕從那小嘴里撥出他的拇指,「疼不疼?」
小拳頭握得緊緊的,景同眨眨眼楮,安靜地搖搖頭
「知錯了嗎?」
小家伙吸溜了吸溜鼻子,輕輕嗯了一聲
「哈哈……」那欽仰頭大笑,隨即站起身招手叫隨從,「快去,趕緊抱去上藥」
「是!」
看著景同被抱走,小袍子都破得露出了棉花,雅予一時更收留不住眼中的淚身邊的那欽一同瞧著,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她道,「這跟老六一樣的骨頭,教不出、打不服的」
「……讓兄長見笑了」
那欽笑了,「旁人也罷了,我若要笑,二十年前笑到今日,早笑哭了」
這話揶揄的就是自家男人,雅予想陪著笑卻笑不出,在那欽面前也不避,只管傷心地抹淚
「好了,」那欽柔聲勸道,「自打見了這孩子,一旁瞧著,早就知道他隨老六私下還跟兄長們笑,這哪里是撿來的,八成是……」本想八成是老六親生的種,可想想眼前的人這玩話實在不妥,便咽了回去「你也莫急,這孩子若真像老六,娘胎里就帶了主意來,誰也左右不了往後就給老六教吧,我沒把他打服,看他能不能把自己的兒子教出來」
「嗯,我知道了多謝兄長」
「嗯」
孩子的事完,兩人都不再言語雅予傷心了一刻方覺失禮,趕緊擦了擦淚,請那欽落座
「不必多禮」那欽擺擺手,站著沒動,「我今兒來一是為著恩和,恐怕你只知大的不知小的,徒生閑氣;二來麼,你們的親事就在這幾日,老六雖是只行個家禮便要起行,可畢竟是他終身之事,兄嫂們都看得重,我自是也備了一份賀禮其中有一樣是原先給你的那把琴,不便呈在公中,今兒先送過來」
他語聲平和,面上的笑容疏遠有禮,雅予卻好是怔了一怔想起這所有的一切開始之前,燭燈下分食一盒遠道而來的點心,起他明日要往中軍大營去辦差,順便請一位懂中原樂器的琴師回來,好將那藏在遠處的琴搬回她帳中彼時相對而笑,親近的感覺好似那一盒家鄉來的點心,如今想來,竟恍如隔世了……
「那是稀罕物,……兄長也是愛樂之人,雅予如何當得起?」
那欽笑笑,「不妨那琴,原本就是給你的」
聞言雅予並未再言謝,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老六那兒我自會知會他」
「嗯」
「不早了,張羅給恩和弄些吃的吧,清淡些我先走了」
「多謝兄長關照,您慢走」
「嗯」
兩人一起步向門口,幾步的距離,好是安靜
「巴圖的傷不妨事,四哥四嫂都是自家人,你不必擱在心里太過不去」
「……嗯,知道了」
夜幕初降,大步而去的背影在昏昏的暮色中很快就消失不見雅予立在門邊,寡落落的,總覺得像是有什麼事沒了,卻怎麼都不記得了……
……
入夜,窗外又起了風,呼呼的;外間攏著一只暖爐,臥房里冷熱適宜,高幾上的燭燈照著床幃里依偎著的娘兒兩個
疊著雙臂趴在枕上,小景同已然熟睡雅予輕輕撫模著裹在被中的小身子,一時掛念那野外狩獵之人,一時心疼那腫得高高的小**,再也合不得眼……
人們都老六的兒子跟他月兌了個模子,原先于這恭維似的客套雅予從未放在心上,景同的模樣一板一眼地刻了自己的生身父親,與賽罕那帶了異域之風的長相根本就沒有半點相合,誰曾想,真正朝夕相伴她才驚覺這話中的意思
她喜歡景同像他,覺得這是上天于他們的償補,可如今這驚人的相像卻有些讓她憂心賽罕狠,人情淡薄,狼一樣的機智與殘忍成就了他的今天雖也像那欽所言秉性多是娘胎里帶來的,可雅予知道這與他那沙漠中的生死之行分不開在那之前,他是阿爸選中的醫術傳承之人,性情淡薄,行醫救人而景同像的是今日的賽罕,若是只有了他的狠與無賴,卻沒有他的本事,往後豈非要成了個禍害……
「額吉……」
雅予回神,見小家伙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楮,眨巴眨巴地瞧著她
她抬手輕輕撫模著小臉,「還疼吧?」
「不疼」
「傻孩子,怎麼能不疼呢」雅予嘆了口氣,重給他掖了掖被,「今日跟五伯的,你可是當真知錯了?」
景同抿抿干干的小唇,想了想才道,「我和哥哥打仗他是他阿爸,我是我阿爸」
「所以,為著你阿爸贏,你就狠了手打哥哥?」
「我打不過哥哥我,我藏在草窠子里哥哥倒了,我騎著,打」
「哥哥怎麼倒的?」
「絆了我的石頭!」小嘴一咧,眼楮亮亮的
「你!」
難怪能傷那麼重,原來巴圖是先被小壞蛋絆倒騎在身上打的!雅予那將將軟下來的心又是恨,這還了得!他阿爸的正經本事沒學來,那不走正道、偷襲的伎倆倒是先會了,哪里有半點季氏家族的磊落!
看額吉冷了臉,小景同也不敢動,心里悄悄納著悶兒,念阿爸……
「好了,睡吧明兒跟著額吉讀書認字」
「……嗯」
吹熄了燈,黑暗中雅予的心又氣又急等他回來不知要帶了她娘兒兩個往哪里去自在,到時候必得跟他商量好,騎馬射箭歸他管,讀書道理必須得娘來管,否則這麼野長,早早晚晚得成了個小土匪!
……
夜深了,草原上風聲更勁,正院廊下的燈籠被吹得七扭八歪,一院子恍恍惚惚的光和影子臥房中,娜仁托婭獨自守在窗下的燈燭旁,等得有些焦心
中原邊境來了密報,龐德佑約見烏恩卜月兌自秘密聯合後,為了安全起見,雙方密信來往,絕少會面數年來聯絡從未出差,唯一的會面便是兩年前衍州屠城事發這一回究竟是何等緊急之務,非要邊境會面?
忽聞外間猛地有風灌入,娜仁托婭趕緊起身,將將挑起簾子,風塵僕僕的歸人已然來在面前緊緊握了他的手,一顆心方才落地暖爐邊緩了一刻,邊給他解外袍,娜仁托婭邊小聲問道,「如何?」
「龐德佑要回朝了」
「哦?是麼?」娜仁托婭蹙了眉,邊疆平靜不過一年,幾方勢力相互牽制也多看龐德佑親自坐鎮,如此變故實在是始料未及,「是被朝中召回?」
烏恩卜月兌淨了手在桌邊坐下,接過熱茶抿了一口,「不是,龐大將軍高升了晉入內閣、冠威遠大將軍」
「哦?」娜仁托婭不覺驚呼,這些年龐德佑雖是手握邊疆兵權,卻在朝中多受清流排擠皇帝昏庸,常拿內閣的決策權做擋箭牌,這幾年他不得不多方繞道、明里暗里與內閣大臣周旋如今這一升遷于中原朝局實在是個重大的變化!「怎會如此?之前並未有跡象啊?難道是肅王一走,那新皇帝長了良心?」
「他倒沒細,只這一回承蒙左相力薦」
「左相褚開誠?他不是清流一派麼?何時站在了龐德佑一邊?」
烏恩卜月兌笑笑,「依我看,與故去的肅王爺有關」
「哦?」
「肅王在世時雖在朝堂上與褚相多有政見不合,可私下里兩人卻相交甚厚,早年還曾定了兒女親家」
「兒女親家?」
「嗯,死在衍州的長遠郡主是褚相聘定下的兒媳,出事時距約定的完婚之日不足三個月驚聞噩耗,褚公子獨自趕到衍州翻了數天的尸體可當時肅王下榻的驛館已然是一把火燒盡,如何辨認?不眠不休,褚公子大病了一場之後回到京城請了當今太後的懿旨,為亡妻守孝,據長遠郡主的牌位就安在左相府中」
「唉,」娜仁托婭輕輕嘆了口氣,「也是個痴心之人」
「嗯,」烏恩卜月兌點點頭,「起來都是故人故事了」
「故人故事倒讓龐德佑沾了光」
「沾光倒不上,褚相的用意倒是該斟酌」烏恩卜月兌微微一笑,「也或者,他們私下有了什麼交易」
「嗯,不管怎麼,目前于我們倒是有利龐德佑可曾他走後邊疆如何安置?」
「他如何肯放兵權只定會安置妥帖的人來,讓我們不必擔心」
聞言娜仁托婭沒言語,烏恩卜月兌也沒再多什麼,起身走到床邊去瞅著四腳仰面睡得呼呼的小胖子,「今兒可睡的好?」
娜仁托婭跟過來輕聲答道,「一天睡了兩起兒,難得了」
烏恩卜月兌笑笑,轉身將她進了懷里,「你這兩日怎樣?」
「還能怎樣,總是那些事忙不完」貼進他懷里,她頓覺渾身乏乏的,「今兒恩和打了巴圖,險是傷了眼楮」
「是麼?」
「嗯,公主倒還好,把雅予嚇得不輕,在後院狠狠教訓恩和,要打又舍不得,結果讓老五接過去狠狠給了幾下才算了了」
「若當真是老六的兒子,打也沒用」低頭嗅著她的發香,他的語聲有些含混
娜仁托婭仰起頭,笑了,「可不就是這話」
他低頭,就勢啄在她唇邊,「可念我了?」
「……念什麼念?這才幾日……」
「我可念了,念得夜里都睡不著……」
「嗯……」被他膩在頸窩,娜仁托婭也是軟,雙臂環了他,喃喃的,「別……兒子越大越警醒了」
「要不咱到外頭暖榻上?」
「這麼晚了……哎……」
被他抱起來就往外去,她也不再掙自後院那一場鬧劇過後,太師大人又賭氣住進了書房,讓她在一大家子面前顏面盡失,成了妯娌之間打趣兒笑的話柄子他倒似終于得了機會,比從前少了許多廉恥,越發沒皮沒臉了,人前背後、光天化日都不知顧及,更況這夜深人靜、又小別重逢……
「主人,主人!」
兩人將將來到外間,就听得窗外有人輕聲喚辨得是心月復之人的聲音,烏恩卜月兌趕緊放下嬌妻,出到門外
「怎的了?」
「主人!營外林子里收到幾個波斯來的人,像是主僕一行,為首的是兩個女人」
「哦?」
「許是斷了幾天吃食,女人們昏迷不醒其他的言語不通,奴下未敢帶進來,暫且安置在林中哦,其中一個女人身上帶著這個」
接過來一看,烏恩卜月兌不覺皺緊了眉這狼牙佩是額吉親手為兒子們將來的媳婦所做,如今四枚都落了實主兒,其他兩枚,一枚收在老五那欽手中,另一枚,被曾經的那對新人帶去了波斯……
作者有話要︰
親愛的們久等了!
昨天回完留言酒店那該死的就斷了今天終于回到家,趕緊把這章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