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停時已到了傍晚時分,日頭趕在落山前又朦朦地露了半個臉,照得濕漉漉的草原上五顏六色的水汽。幾人起身往回,阿木爾伺候阿莉婭安頓在套來的車上,雅予牽過自己的馬被賽罕攔了抱上飛雪豹。
一路往回,都也無話。將到大營處遠遠看到奔出一隊人馬,賽罕勒馬駐足未再往前去,豈料那領頭人竟是撥轉馬頭直沖他來。看著來人漸近,賽罕眉目冷淡,只輕聲在雅予耳邊道,「大汗長公主的多羅附馬。」此人生性暴戾,張狂好斗,沙場上勇猛,斬盡殺絕,算得是員虎將。早年奪帥印敗在賽罕手下,之後各自領軍再未交手,自此再不曾心平。
未及來在眼前,勒馬高高揚起,多羅粗聲道,「老六!我說你真是閑了,與夫人好興致!」
賽罕微微一笑,「有勞附馬惦記著。」
「哈哈……」多羅大笑,揚鞭指過來,「我可真是惦記著你!不過公務在身,改日你我兄弟拼個幾壇子!」
「好。我候著。」
目送多羅遠去,賽罕眸中瞬間冷了下來,「出事了。」
不知是沒听到,還是不曾領會,懷中人沒吭聲。身子直直的,賽罕又往懷里攬了攬,依舊僵得發硬,他蹙了蹙眉,沒再強只管驅馬往前。
一行人回到太師府,安置兩個女人各自回房,賽罕匆匆往烏恩卜月兌的書房去。兄弟二人掩門說話直至夜靜,待到兩遍號聲鳴過,賽罕方才出來。不及與兄長用飯,直往後院去。
……
這一天突發了許多事情,堆在心頭樁樁件件,都到了關鍵之時。一路走,賽罕腳下無聲,眉頭緊鎖。進了小院,看到臥房窗上映出的燭光,心才算稍稍平和。
推門進來,外間冷冷清清不見僕從,桌上一只小燭照著冷透了的飯菜,根本沒動過。看著眼前景象,賽罕那轉動不停的思緒不得不從邊疆拖了回來,這是怎麼了?
挑起帳簾,溫暖的臥房里淡淡清香和著雨潮,她人坐在床邊抱了膝,肩頭披著薄襖,身上還是那身浸了潮的中衣。頭發散在肩頭,桔紅的燭光里臉色依舊凍在冷雨中似的白得發青。目光直直的,像是出神,又像是入了定,一動不動。
賽罕輕輕屏了口氣,他的小魚兒他怎的能不知道?氣性大,霸著他更醋性大。平日里為了不肯與阿莉婭照面,她連院門都少出。今日在人前顧全了臉面大局,那小心眼里如何放得下?回來的路上已然一言不發,拗得硬不肯給他抱。原該哄哄的,只是他心里事多實在煩亂,想著夜里睡下再有什麼也能化了,誰知這一瞧才覺棘手,不敢再怠慢,走過去彎腰蹲下,湊在她面前展眉露笑,「魚兒,怎的沒吃晚飯?等我呢?」
話不及應,她猛一點頭,額頭狠狠砸來正砸在那高高的鼻梁上,疼得賽罕倒吸氣,「丫頭!!」
「只此一次。」
她面色冰冷,薄薄的唇輕柔柔地吐字,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可賽罕卻是根本沒听明白,「你說什麼?」
「只,此,一,次!」她一字一頓,目光聚攏,水靈靈的眸中透著那壓不住的火直逼過來,突然嚴厲的語聲是從未有過的氣勢,「我不管那帳子撐了多久,我只當從未有過!從今往後,你兩個有情得給我藏著,有意也得給我掖著!只要我一天是妻,就不許再生這苟且之事!」
「什麼苟且之事??」賽罕擰了眉,語聲沉強壓了心燥,「你這都胡說的什麼?!不是告訴你了,今兒是帶她出去診病。」
「診病?」雅予冷笑一聲,「那我敢問︰她是什麼病非要與大夫同騎而乘?我再敢問︰你要診她哪里非得私下設帳、去到那背人之處??」
想起阿莉婭的叮囑,賽罕咬了咬牙,隱去那辨嗅腥甜的舉動,只道,「魚兒,我帶她同乘是因她不能顛簸,不能勞累。她確有隱衷,病得古怪不想人知道。我不查驗清楚,如何給她下藥?」
「好,我也是女人,你告訴我,她隱衷在哪里,要你查驗她哪里?」
賽罕聞言一時語塞,她此刻正在氣頭上,如何跟她解釋那毒顯都是從小月復擴散蔓延,今日他原本也是要從那看起?又如何跟她說後來是阿莉婭自己扯開衣領曝到胸前?男人原本的坦蕩在女人的追問中別扭了形狀,這情形能見,話卻不能說,真真為難!只能耐著性子勸,「不論查驗哪里,我是大夫,眼里所見是病,病不忌醫。魚兒,你該懂啊?」
「我不懂!病不忌醫,醫卻要忌病!」從冰冷的雨水中進到那溫暖曖昧的小帳,眼睜睜看著那女人神態自若地結好半襟的衣扣,那一刻雅予只覺得自己的心被橫刀奪走,被生生撕碎,壓抑了這一整天,疼得她鮮血淋淋!「我不管她如何隱衷、如何難言,我也不管她是怎樣得下這非要在你面前寬衣解帶的病!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男人!我早就說過,我不與人分!不分你的眼,不分你的手,不管她是誰,不管是何因由,我不分!!若是全天下當真只剩下你這一個大夫,那就讓她生死由命!」
「魚兒啊!」眼看著小魚兒恨得發抖、一頭撞了南牆不回頭的模樣,賽罕急得死攥拳也真真是無法,腦子里那邊疆局勢、幾方勢力都比不得眼下的混亂,「我不早就跟你說過,我于她根本就無男女之情!若當真戀她的身子,還用等到今日?」
「沒有男女之情?那我問你,之前的那些女人你可有男女之情??」
「嗯?」賽罕一愣,「這又扯的什麼!」
「既是也沒有,那你們怎樣生的男女之事??」她像一只暴怒的小獅子,不論爪牙可當真尖利,單是這咆哮的氣勢加上那小女人辯駁不得的道理,賽罕已是被轉暈了方向,「你當你是什麼??真是那懂得情誼、解得風情之人?真是那一心相守、耐得情苦之人?你是狼!是野獸!送上門來的獵物,還會不吃?!」
「渾丫頭!」賽罕騰地站起身,「你說我便罷了,別把人家帶進去!清清白白的女子……」
「清白??」這兩個字仿佛滴進油鍋里的水,她一听就炸得從床上跳了起來,「既是虛弱得連馬都不能獨自騎,那她千里迢迢來做什麼清白事?是要奪人夫的清白還是要做人妾的清白??」
「我不是沒應下麼!」
「你是沒應下!卻一面親親地稱她莉婭,一面命我尊她大姐!她究竟是誰??」
「你,你怎的什麼都計較?!」賽罕氣得哭笑不得,「都是順著十年前叫的,不過是個稱呼。你年紀最小,她長一輪,不該叫聲大姐?」
「哼!」冰涼的人仿佛又浸在冷雨中,看著他爭辯,渾身壓不住地抖,「順著十年前叫的?十年前她就敢叫大公主嫂子?誰給她的膽子??如今既然是應了尋親的名聲,非要跟著這個家論,那就論清她的排行!她若長我六房,你我同尊她大姐;她若矮我六房,那就讓她叫六哥六嫂!!」
這一問無懈可擊,卻又怎麼行得通?直堵得賽罕實在無話,暴漲了青筋,「你怎麼就這麼點心胸氣量?今兒這人前大度都是演給人看的??」
「演給她看?她算哪個我演給她看??我顧及的是我季雅予的臉面!你一身婦人衣衫就把我做了妻,一個念頭要重拾舊愛,我就有了大姐!可就算流落到天邊,我身子里流的也是我中原大地的血!待我死的那一天,墓碑上刻下的也是我季雅予的名諱!你們不嫌丟人,我嫌!」
「行了!!」
怒聲一喝,眼見身邊那瘦削的小肩膀狠狠一個激靈,他立刻住了聲,壓在胸口沉重的氣息。片刻的安靜依舊回蕩著嗡嗡的耳鳴,略緩了緩,他握了她的腕子,「還捂著這一身潮,走,去熱湯泡一泡,驅驅寒。」
「我不!」她一把甩開,「你今兒若不應下我,往後我是冷是熱、是死是活都不關你的事!」
「應什麼?要我應下什麼??今兒只是診病,憑你再胡思亂想,我也是診病!」
「我不管!我不管!」心痛到了極點莫名就化成了恨,舍不得他,一分一毫都舍不得,此刻這心思無處釋放都狠狠地甩在他身上,仿佛他越爭辯就越是要棄她而去,每一個字都像那荊棘中一根根鐵刺扎在她心頭,痛得她大叫,「我不許你親近她!不許你獨去她房中,不許你給她治病,不許她再靠近你半步!!」
「簡直是胡攪蠻纏!!曾經是如何,我早跟你說的清清楚楚,她是我的親,是我的恩人!如今病痛纏身投靠了來,這輩子,只要她想,我就得養著!」
「好!好!你有情有義,我心胸狹窄,我小人心腸!!我與你沒有淵源,沒有曾經,我不是親,我只是帳下之囚!我不是恩,只是個甩不掉的拖累!我不管你倆是醫是患、還是要重續就好,苟且之前,你,先寫下我的休書!」
「閉嘴!!」
笨重的六仙桌飛了起來撞向牆壁,巨大的聲響摔得四分五裂!雅予死死咬著唇,看著他大步離去,天地轟然倒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愛滴c,雷雷收到!
繼續呼叫長腿君,你除了買文砸手榴彈,能露個面給個聯系方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