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重的安排,意外的內情,三方接壤的邊疆,多角勢力角逐,一根頭發絲的變化都可能壓斷這來之不易的平衡,一時間,小桌上有些沉悶。
「兵部文官來監察換防,不是個很尋常的事麼?」輕柔的語聲響起仿佛在平靜的湖水上投了一顆小石子,漣漪散開人們的目光都聚向開口之人,看那雙水靈靈的眼楮清澈見底,一個個看著他們詢問,似是不解。「女人家倒是不懂,可我想著知子莫若父,褚相入朝三十載定是深諳為官之道,若是明知兒子帶著血海深仇還將他送到仇人門口去,除非他也想打,否則豈非不通?只是褚相高居首輔之位,焉能不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前些年北方到處旱蝗災,顆粒無收;江浙又相繼水患,饑荒遍野。災民逼變流寇,耗去多少銀錢精力。這幾年才將將緩過來,天下穩定就是褚相最該求的,就算不為黎民百姓,明哲保身也不該打吧?至于為何派了他而非旁人,若一定要說個刻意的緣故,依我看,從未帶過兵的新官上任趁著換防參與歷練、了解邊疆局勢實在是時機難得,無論是老父的意思還是兵部為首輔大人的公子主動奉上都說得通;也或者,俗一些,是為往後升遷攢些閱歷也未償不可。」
一席話畢,桌上無聲,幾人的目光都是一怔……
「哎喲!」賽罕忽然恍然大悟般拍了一記桌子,隨即雙手端起酒盅遞到雅予面前,「快敬我媳婦兒一杯!這還了得,在太師府住了住當得半個門客了。」
他如此驚乍,頓時羞得雅予滿面通紅,立刻想打開他,可瞧瞧周圍又訕訕地放下手,輕輕咬了唇。一旁看著的夫婦兩人逗得直樂,娜仁托婭更笑指著賽罕,「你才知道撿著寶了!」
「可不是!」賽罕一把將人攬進懷里,圈著臂彎,那盅酒滿滿呈在兩人面前,他低頭飲,正貼著她燙燙的臉頰,這杯酒便是細細嘬,慢慢品,半天不見底。不知是因著酒勁還是怎的,他抱得好緊,雅予又是痛又是羞,悄悄捏他的手,掐他的腿,橫豎他是不管,不想在人前折他面子,只好別別扭扭隨了他。
小桌家宴擺在臥房外的暖榻上本就不拘什麼禮數,更況自己平日里與媳婦兒也是個不知避諱的,遂烏恩卜月兌絲毫不見尷尬,反倒帶著一臉的笑重拿起了筷子,「弟妹說的有道理。無論褚安哲如何,只要有褚相在,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有所牽制。」
「嗯,」娜仁托婭接話道,「畢竟一旦邊疆有變,朝局不穩,最先頭疼的除了大周皇上就是他的老父親。只不過,既然未娶,心思難免還在。衍州近在咫尺,恐要觸景傷情。」
「隨他傷去。未做得一日夫妻,空矯情什麼?」賽罕懶懶應了一聲靠向身後的軟墊,手臂依舊攏著雅予的肩,「一個酸書生,究竟掀得什麼風浪?頂多回去的時候多了一沓子詩啊詞的。」
「可別小瞧酸書生。」烏恩卜月兌搖搖頭,不以為然,「中原歷任兵部尚書都是文職出身,不會拉弓射箭的用兵奇才舉不勝舉,遠的不說,最近的就是咱們龐大將軍。既然褚安哲是翰林院出身,不防派人再去仔細打听,看他專修哪一科,如何見解。無論如何,年紀輕輕就做到了郎中位,此人絕不可小覷。」
「哼,」賽罕鼻子一哼,笑笑,「三哥,你草木皆兵了。你想想,他十六歲中狀元,十九歲定親那年就失了衍州。不管後來是演戲還是當真,守孝就守了一年,而後從翰林院調入兵部,一年之內就升至郎中。若非老爹爹是當朝首輔,他得立多大的戰功才能升得這麼快?」
烏恩卜月兌聞言沒有即刻駁,也沒有應,若有所思地看了賽罕一刻,輕輕點頭,「我得去會會他。」
「嗯?」
「你說的是,一年之內他升得這麼快,定是踩著風。左相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兩朝元老,任是風浪動蕩、清濁爭斗都未曾傷及分毫。頂著清流的名聲,卻與肅王相交甚厚、結下兒女親家;如今又接下肅王手將排斥在外的龐德佑招攏回朝,助入內閣。」烏恩卜月兌略略一頓,悠然笑道,「如此下去,誰又說得準下一任兵部尚書不是褚安哲褚大人呢?」
「嗯,」娜仁托婭點點頭,「龐德佑在信中特意提到他,恐也是有意咱們與他相交。這麼看來,倒真是該見見。你說呢,老六?」
賽罕挑挑眉,大手輕輕捏著雅予的肩,半天才道,「也行。先看龐德佑,一起見最妥當,別讓他覺著咱們有另棲他枝的意思。」
「那是自然。」
意外的話題有了個意外的結果,待商議定桌上才當真熱鬧起來。四個人說說笑笑,一餐飯直吃了一個多時辰,兄弟二人推杯換盞飲盡了那一壇子酒,兩妯娌也是親熱得沒了大小,被各自的夫君讓著也就手飲了不少。待散的時候,烏恩卜月兌想再去書房,賽罕回說今兒乏了,先歇著。娜仁托婭悄悄給他遞眼色,烏恩卜月兌這才實相地放小夫妻離去。
……
從房中出來,夜空淨,明月高懸。十五剛過,月的形狀依舊飽飽滿滿的,細細尋去才能見那悄悄暗下的一邊,只是一旦瞧清了,便再也不能不見,圓滿就此缺了一角。清涼涼的風吹在滾燙的臉頰上,酒意更濃,燈籠映著月光照得一院子柔和。不遠處的廂房亮著燭燈,整個窗子上暖暖的光暈,雅予瞥了一眼,目光便落去腳下的台階。不知是醉還是怎的,一步歪斜,被他一把接住,這便就勢攥了手在掌心,一道走角門往後院去。
「將才怎的不知收斂?」
月光鋪灑在甬道里安靜悠長,未隨僕從,只兩個人依偎,握著她的手踱著步子,他語聲好是悠閑,雅予的心思卻一時沒轉過來,「嗯?」
「中原朝堂、民生經濟豈是小家宅院的女孩兒能論得出的,三哥眼皮子底下也不知當心。」
「誰讓你們平白的就冤枉人?」一陣小風吹來,雅予不覺打了個冷顫,又往他跟前兒湊了湊,「他雖說不曾習得武藝能守衛邊疆、上得沙場,卻自幼就謙和通達、心懷天下,絕非是個心胸狹隘之人,豈會為了私人恩怨搭上百姓蒼生?疑他會在邊疆大局中作梗也太過了。」
賽罕聞言停了腳步,低頭看著她,「喲,這是心疼了?」
雅予一愣,噘了嘴,「不該疑他!旁人也罷了,咱們既然知道何必讓三哥徒增煩惱,若是因著疑心再生出什麼事來豈非無妄之災?」
「那是男人的事。有話你私下跟我說不得麼?這麼急著分辯,像蟄了你似的。」
「這是什麼道理!」一句斥緩緩低沉,他仿佛已然認定了什麼沒有留下半分余地給她。雅予那清粼的眸子終是激得水波漾漾,拽著他的手左右尋不著詞,只知駁道,「我沒有!」
「還敢 ?就不瞧瞧一提他你臉紅成什麼樣子了,若不是我遮著,還了得?」
「不曾啊,我,我臉紅是讓你給打趣兒的!」他不理,她更急得直跺腳,「我幾時听到什麼人分心了?我沒有!憑你怎麼說,我,我也只是就事論事,是幫著你們。不信你問三嫂,可見我有什麼臉紅,我,我……」
「哈哈哈……」靜夜中笑聲朗朗,他一把將她拽進懷里,彎腰抱了起來。今兒這頓飯議了個他最不想提的人,這結果卻太讓他滿意。從听到那人的名字,到知道即將近在咫尺,她白淨的小臉上只是略略驚訝便再不見一絲波動。行動穩重,細微之處都如往常般隨心隨意,連他耐不得失態她都能納在懷中,偶爾垂了眼簾,郁郁地還是想著分別。她心里實在是只有他了……
「賽罕,我當真沒有!真的沒有。賽罕……」
「嗯,」他應著,將她攏近輕輕抵了她的額,「再說,再多說幾遍。」
低啞的語聲,淡淡的酒氣,他像醉了似的眯著眼輕輕蹭著她的鼻尖。慌亂瞬間就化做了心軟,酸酸的,熱熱的,雅予順手繞了他的脖頸,喃喃道,「你……就是成心欺負我。」
「不興我吃個醋麼?我管他是什麼郎中還是尚書,只要敢靠近我媳婦兒一步,我弄死他。」
「你敢!」小拳頭立刻捶他,「你看我饒得了你!你……」
話音不及落,已是被摁了脖頸磕在他唇邊,是氣是笑都被他張嘴咬了去……
「……好了,」好一刻都忘了身在何處,強掙著抬起頭,雅予輕輕咽了一口,臉頰越發燙了,「快放我下來。」
「走了。」賽罕邁步就走。
「哎呀,在人家府里呢!越發不知尊重了!」
「趕緊回去,」裹緊她撲騰的腿腳,他自顧自說著,腳步越快,「早就吩咐燒了浴湯了。」
「嗯?不,不要……」一提起沐浴,雅予就有些氣短。這幾日他這花樣是越來越多,不知從哪兒弄來個碩大的浴桶,非要兩人同浴。知道他定是存了歪心眼兒,任他揉搓也就是了,可怎料得他會把她扯進水里,溺得透不過氣,身子便也沒了顧及,生生把那一點點羞恥都淹干淨。
她紅撲撲的小臉已然像是被浴湯蒸過,嬌滴滴的羞澀媚到他骨頭里,看得賽罕只覺渾身漲,口里也下了道去,「由得你啊?你乖乖的,告訴我,那樣弄著可更舒服?」
「我……」淹在水中周身濕軟,身子的糾纏光滑//膩人,窒息中所有感官都扼住,只有那一處激蕩,瀕死的邊緣她覺得要隨那浴湯化淨了骨頭……「……嗯。」
這一聲應下,賽罕樂,腳下越發生了風一般,統共就剩下兩夜,他再不想多耽擱一刻……
耳听得有人遠遠喚,賽罕轉回身。停了一刻,眼見著人影從角門處奔來,雅予趕緊掙著要下地,沒掙開來人已近在眼前,竟是阿莉婭貼身的使喚丫頭。
這懷抱的形狀小丫頭不敢多瞧一眼,撲通跪地,「六將軍!我,我家主人請您去。」
「天晚了,我明兒前晌過去辭行。」
「不,不,不是,」小丫頭說著起了哭腔,「她,我家主人她……」
「她怎麼了??」他雙臂一松將懷中落下,一步上前,
「快說!」
「她身子,身子,出,出血……」
……
他火急火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濃濃夜色中,留下她怔怔地夾在甬道中,腳腕那忽然砸地的麻悄悄變成痛漫上來,應著前廊後巷的風,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