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漸消,雲淡風輕。
沈從容因著皇帝的默許,朝堂之上言行放浪,舉止無狀,卻字字珠璣,針針見血。糜爛腐朽的舊制度在她的一層層撥解之下漸漸露出新鮮的血肉,那一層層腐爛也隨著帝王臣子的分工合作漸漸褪去。
朝堂上無人不再將這位體型瘦小卻充滿著無盡能量之人忽略,他是皇帝新寵,他是政壇新佼,他立于風雲之巔,舉手間以皇帝馬是瞻,笑談處讓群臣猛然意識到江山歸于何人之手的現實。然而對于這樣一根直插入政治漩渦中心的「定海神針」卻無人敢來撼動。皇帝昭然若揭的寵溺,新貴們不約而同的護住,無一不在這瘦弱男子四周形成了層層保護圈。
朝堂曾傳︰「撼山易,撼容難。」這樣的局面使得幾家歡喜幾家愁,幾家冷眼旁觀幾家淡定從容。
烈親王蕭傲冷著臉回到這座闊別幾月的城池時,才儼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錯。這場自己花錢,自己出力最後寸功未有反被人剪去臂膀的戰役,著實打得好啊!鮮衣怒馬少年狂,轉細看空過場。猶想當時出征日何等的意氣風,如今何等的慘淡收場,收歸兵馬不成反被收繳軍力劃歸地方所有,放任親弟回京以安帝心卻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
至于那個自己寄予厚望的人,蕭傲抬頭看著青灰色的城牆,烈陽恰好掛在牆頭,刺目而灼熱,如那高坐在寶座之上的人肆意妄為的嘲笑他一般。他狠狠的捏了捏拳頭,沈從容,你給本王等著!
沈從容從御書房出來時,天色已近黃昏,韓止境今日已上奏找好了一處屋舍,就在韓府左處。沈從容不得不懷疑這廝是故意選的位置,不過即便就是住在韓止境家中她又何嘗會怕。蕭玨已新屋未鬧,已派遣得力宮人前去打掃,定于三日後沈從容喬遷新居。
沈從容正頭疼著有些難以釋懷蕭玨方才的神色,冷不丁的一陣冷笑傳來。「沈大人可真風光無限呵。」
沈從容微微眯眼逆著陽光看去,蕭傲一身殷紅長袍依舊不掩其張狂的氣場,加上如今氣勢洶洶更是使得氣勢無端又強大了幾分。沈從容瞬間換上笑臉,謙卑的行禮道︰「微臣不知烈親王回朝,有失遠迎。」
蕭傲睥睨著眼前這瘦小的人,實在可氣得緊。他真想一手掌捏死他,都說紅顏禍水,瞧瞧,他蕭傲勇往無敵了這些年竟然在這不男不女的家伙手中栽了這麼大個跟頭!
「哥哥……」身側蕭肅微微伸手踫了踫他緊攥的拳頭,似哀求的搖了搖頭。蕭傲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
「沈大人說笑了。如今許都乃至大魏朝誰不知沈大人如今正當紅時,本王一介過氣老人,大人何必如此客氣。」蕭傲陰陽怪調的諷刺著,即便方才蕭肅在翔雲殿多次解釋沈從容有力保他的心,這一切全是韓止境與司馬祁動的手。可是蕭傲再如何也不會笨道相信沈從容跟這事沒一點關系!
他不過一介布衣,得以晉升朝堂之列全是自己舉薦之功,若自己被皇帝猜忌,最該拿來開刀的應當便是他沈從容才對!可事實呢?事實卻是他沈從容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借著自己攀上了高枝,這樣怎能讓自己不懷疑他出賣過,背叛過自己。不然,在蜀地養兵之事君上又如何會知道!
沈從容有些為難的露出羞愧的神色,只好說道︰「王爺,微臣言微力輕,對于王爺的事,臣深感遺憾。可是王爺,您,您怎能私自養兵呢。」她故意縮了縮頭,警惕的四周看了看,又道︰「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大魏國的建立便是因著亂世揭竿舉兵而來,由是皇族對于兵權一事一直很看重。雖則蕭傲之前握有五萬精兵,然而卻猶如未曾出鞘的利刃,即使再多有威懾,蕭玨只要拿捏住蕭傲的動向,那些並將也不足為懼。可蕭傲于地方編兵入伍,則是實實在在的屯兵養兵之舉了。一介王爺不好好的在回京復命卻偏偏拖延時間屯兵,這樣的作為實在是讓人無法開月兌得了的。
蕭傲冷笑一聲,看著沈從容如此做戲,甩了甩袖子便大步往前走了。
「沈從容,你給本王記著。」那一雙如同梟一般的眼楮中流露出的陰狠色澤讓蕭肅不禁擔憂的看著沈從容。
空曠的宮道上,沈從容同蕭肅面對而戰。對于蕭肅,她只能說抱歉了。她盡了自己的力量來保全他,可最終如何卻全要看他自己的選擇了。若他硬要肩負起身為烈親王弟弟的職責,使命,她也只能與他為敵。
「你還好麼?」沈從容咧咧嘴還是開口問道。
蕭肅依舊燦爛的回笑道︰「挺好的啊。不過,就是這皇宮太像個籠子了。」他長長的舒了口氣,「父皇曾說諸位皇子中就我最沒出息,如今看來,著實不錯。」
沈從容抬眼看向他,他無所謂的聳聳肩,笑道︰「可是,也正因此,我才不會那麼累啊。」他扭頭看向昆玉殿的方向,「你瞧,三哥身子本就不好,可為了那個所謂的責任還不是日夜辛苦操心忙碌,他又何曾願意這樣。」
沈從容張了張嘴,蕭肅了然的笑道︰「至于其他人,對于遙不可及的東西存有的奢望不也只能讓自己累心累身麼?」
沈從容突然覺得或許周遭的人中唯有這個被大家最忽視的七王爺才是最看得開的。「你不怪陛下?」
蕭肅背負雙手,竟讓從容也覺察出了他身上超然的氣質,「手心手背都是肉,何來怪罪之說。何況,我覺得三哥會做得更好。」
沈從容撇撇嘴,用手肘踫踫他的胳膊打趣道︰「你倒是偏心的很呵。」
蕭肅轉頭笑眯眯的說道︰「我說過,三哥自然是頂好的。」他嘆口氣,道︰「前幾日听聞司馬祁打听到醫狂昆侖或許可治三哥的病,待得哥哥安穩一些,我想向三哥請命去江湖尋找醫狂的下落。」
「醫狂?」沈從容有些驚訝,那皇帝的病竟如此之重,竟落到只有找尋醫狂的地步?「可那醫狂行蹤不定,性格乖戾,你又如何能找到?」
蕭肅笑笑,「找找看吧,說不定……」他笑了笑,並未說出後面的話。
「宮中御醫也無法?听聞……」沈從容轉轉眼珠,吞下了後面「韓止境醫術了得」的話,「君上到底是何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