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枕浮生半枕眠 第十三章 永安殿常明

作者 ︰ 雲下成霜

從容于亭中一直坐著,亭外風雨大作,她坐在那兒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自己身上。那樣真實而深刻的觸覺讓她覺得心中似乎舒坦些。

直到身邊再也感覺不到夏天狂風的涼意她才回轉過身。夜幕初上,假山因四周景致的遮蔽光線不是很明亮,而正因了這昏黃的光芒讓此處顯得如同意境般幽怨,似泛黃的記憶那樣因為逝去而滿心珍惜。

蕭玨已經看了她好久了,她卻沒有絲毫察覺。時間似靜止般讓他覺得難受,又如同定格般讓他覺得此時最好。

突然天空一聲炸雷,沈從容如同受驚的小獸般撲騰站了起來,跳入了那人懷中……

他愣了愣,原來她竟害怕打雷。他站在亭子邊緣背上早已淋濕,而冰涼不過人心,他見她失神惆悵只為他人,卻更讓他心涼顫顫。而此刻,她匍匐在他胸膛微微戰栗竟讓他再也不想去計較那些了。

他本就不自由,若能得此回憶只當幸運至極。他心中微微嘆口氣,如墨的眼神看向遠方,似要將那黑雲狂風給逼退般。他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後背,安慰道:「別怕,有我。」

她害怕黑夜,害怕打雷,全因童年的模糊陰影讓她記得仿佛自己是于這樣的情景中被拋棄的。說到底,她是名棄嬰,全無自己想的那樣毫不在乎出身。每每在同樣的情況下她都害怕孤獨,害怕被遺棄。

而剛才,韓止境轉身離開的時候,她似乎又再次被遺棄了。

所以看見蕭玨,她忽然覺得委屈至極,盡管她自己也解釋不清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是會這般脆弱,可是當驚雷炸響時,那一刻閃電突襲,全世界她的眼中只見著了他,滿滿的都是他。

她緊了緊手臂,狠狠的皺著眉咬著唇。她放肆的宣泄卻依舊無聲的哭著。

直到她感覺到了蕭玨情不自禁的戰栗她才醒悟過來。她腫著眼楮抬頭看向他,語調不成聲的說道:「蕭玨,你再糟蹋自己我就,我就……」

蕭玨輕笑出聲,卻依舊聲線平穩的說道:「夜有些涼了,我們回去吧。」

她沒能忍住又滾了一顆淚珠出來,透過剔透的淚珠她看著那人依舊溫柔的看著自己,她忽然破題而笑:「吟香好不容易才與我建立了友誼,你這樣去素齋閣,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蕭玨轉過臉,輕咳幾聲,待說話時依舊是她習慣的聲調:「你還想去哪?我都陪你。」

沈從容看著他,心中的恐懼蕩然無存,她舒眉笑道:「好。」

風雨再難行,也有伊人相伴,如此,又何懼。

黃全安靜的出現遞給二人一把竹柄傘便退下了,沈從容看著蕭玨毫不介意的撐傘為他遮風擋雨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黃大人怎麼不弄兩柄傘……」

蕭玨笑著將傘偏向她,「我故意的。」

沈從容愣了愣,隨即覺得臉色愈發紅。若說以前自己是借著酒勁與他那樣親近,那方才,自己明明是清醒著的,竟也做出了那樣唐突之態。

「蕭玨,我……」她忽然揭開面紗,扯掉了疤痕道,「我……,剛才……」

蕭玨看著她愈發鮮紅的面龐,渾然不覺傘外風雨之大,他將手輕放在她的肩上,卻讓人覺得這一舉動猶如承諾般,「從容,你不必介意。我曾說過,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之事。你這樣,我很高興。」他似覺得語句有些歧義,怕嚇壞了她,又補充道︰「你這樣真實的展示自己,于我面前,我很高興。」

沈從容仰著頭,傘下他更顯清朗,如畫的眉目似曾相識般。那雙如墨漆黑的眸子竟似幼時一樣讓她被深深吸引住了。她突然問道︰「蕭玨,你出宮過麼?」

蕭玨眼楮閃爍了下,他不願提起那段陳年舊事,身為太子竟落到逃出宮殿被人追殺的地步。自那次回來後,宮中人都噤了口,直至當他登基為帝後,那段往事更如塵煙般消失不見。

「怎會這樣問?」

沈從容心中突然有些激動,不知為什麼當韓止境說出他未曾對他說過任何言語時,她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當年遇見之人莫非就是蕭玨。看著他微微有些閃爍的目光,沈從容卻不知心中是欣喜還是失落。她努力平靜的說道︰「小時候我遇見過一個人,忽然覺得你跟他很像。」

蕭玨淡淡的看了看她,微微笑了笑,「這樣啊。」

沈從容見狀聳聳肩,笑道︰「你是太子,怎麼可能會與我相見呢。那人是睿王爺,他當年離宮,踫巧相遇罷了。」

二人不再言語繼續往前走,直到拐過了廊橋,拐過了那個十字路口,沈從容才憋不住的問道︰「蕭玨,我住那里。」

蕭玨目光平視前方,感覺著她依舊跟隨著自己的腳步,笑道︰「我已命黃全去跟吟香說了,你不是擔心吟香會怪罪你麼,所以今晚還是不見她的好。」

沈從容皺眉道︰「可是你今晚受了涼,好歹也讓她看看呀。」

蕭玨偏頭竟有些頑皮的說道︰「從容,你不是會醫理麼?你給我瞧瞧,可好?」

一句可好竟似酥軟了心門一樣,她一面暗自咒罵自己為男色所惑,一面心中卻又似藏著一只喜鵲般歡快的跳躍著。「我的醫術差得很,至今還沒人敢給我瞧呢。」

蕭玨輕笑出聲,引得咳嗽了幾聲,他用眼神安慰著擔憂的沈從容,忍笑道︰「無妨,我就當第一人吧。」

沈從容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來到蕭玨的寢宮,永安殿此刻燈火輝煌。當時蕭玨生病舉而不見她時,她曾于宮中高閣處眺望整個皇宮,常見永安殿燈火微明,不似今朝這般富麗堂皇。她笑道︰「怎麼點這麼多盞燈?」她記得他生活勤儉,不會這樣鋪張的。

蕭玨將傘遞給宮人,恰好月兌去已然打濕的外袍,「你不是怕黑麼?」

沈從容看著任由宮人寬衣的蕭玨,忽然有些不敢直視了,她低聲問道,「你宮里可有女子的衣物,我也要去換了。」

沈從容跟隨侍女來到湯室中,溫熱的池水如那人的溫暖般無處不將自己給環抱,她有些貪戀這樣的感覺,不由得喟嘆出聲。自小她堅強獨立其實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向人證明沒有父母疼愛,沒有朋友的她其實也可以很聰明,能干。韓止境對她譏諷與照顧齊備,卻讓她覺得如受嗟來之食般。他自可為了功名拋下諾言拋下她,她便在無所顧及的闖蕩江湖。江湖可真是一個復雜的地方呵,五年時間,她游歷大江南北。落魄時曾因高燒倒在泥漿中,困頓時曾眼巴巴的瞧著剛出爐的饅頭卻不能得到。

她以為她已經無堅不摧,嘗過冷漠所以可以冷漠的對待事情,嘗過離苦所以不介意帶給別人離苦。當她翻轉手腕揮斥方遒時她並未絲毫介意自己的謀略會帶來多少妻離子散,會造成多少兵荒馬亂。

她是自私而冷漠的,若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她絲毫不介意做出那些,引來世人詬病。

可現在好像不一樣了。韓止境的再次拋棄讓她竟覺得淚流不止,無所適從;而蕭玨的溫言好語也會讓她覺得心酸難過至極。她不知于何時起已變得這般女兒心腸了,甚至她不知是誰造成的。更可惡的是,她竟有些不願再成為過去的自己,她忽然覺得被這樣的溫暖環繞也是件暖心之事。

當她洗漱出來時,侍女將她帶到蕭玨歇息之處。蕭玨躺在竹榻上,一手枕額似已沉睡。她抿著嘴輕聲走了過去,待走到他身邊她緩緩蹲,瞧著他。

他的濃眉入鬢,似出自于畫師之手那樣好看。他的鼻梁高聳,猶如巍峨高山也似他不屈的意志。他的臉頰微微有些瘦削,卻略微顯出他威嚴的帝王之態。他的總是于她面前上揚的嘴唇,含笑的眼楮此刻如同酣眠般沉沉的睡著。

沈從容如同著迷般打量著她,絲毫沒覺得不妥。直到宮人出聲匯報湯藥已煎好,蕭玨微顯疲態的睜開眼惹得沈從容猝不及防的躲避開,顯得尷尬不已。

他愣愣的瞧著入眼的眸子,那一刻間眸子里跳躍的情緒簡直比舞台上的戲曲還好看多姿。他伸手扶住欲倒的她,命宮人進來,又起身囑咐沈從容道︰「蹲著腳麻了?」

他語氣含笑,听得沈從容面紅耳赤。她低頭接過藥碗,不吭聲的將藥碗送至他面前。

半晌無聲,她抬頭看去,卻見蕭玨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緩緩才說道︰「你是要朕成為大魏第一個自己動手吃藥的君王?」

沈從容瞪了他一眼,暗自月復誹,你不也還自己撐傘麼,怎麼當時沒見你這般多言。盡管心中這樣想,她還是拿起湯匙攪動湯藥,送至他嘴旁。她抬頭看著他,目光鎖定在那含笑的嘴唇上,忽然覺得心動不已。她慌忙垂下頭,掩飾道︰「喝藥。」

宮內燈火輝煌,蕭玨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瞧得清清楚楚。他想起司馬祁曾告訴她,她腦袋累的世界簡直比這大魏王朝任何地方的風土人情還要多姿多彩。

他愈發笑得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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