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香見了那枚印記,這天底下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來了。她叩拜在地,仰頭望向她,「婢女吟香見過郡主殿下。」
沈從容抓了抓雞窩似的頭,對此毫不詫異,何況她本也不想瞞她,甚至瞞天下人。她起身,淡淡的說道︰「你起來吧。」
語調太過冷清也驟然讓吟香冷靜了下來。當年**出生時自己不過才十歲左右,因為小郡主身體不好,肅王妃便請來了醫狂為其診治,在那段時間,也是自己跟隨醫狂學醫的時日。其後幾年,小郡主卻歿了。她雖對醫狂的醫術深信不疑,可依舊相信肅王妃告知天下的事情。直到沈從容的出現她才將陳年疑慮放將出來,細細思索一番。當年小郡主的死無疑是給先王吃了一粒定心丸呵,肅王妃那般疼愛太子,若再有新一任天香女輔助,先王正值壯年難免會有被逼宮的危機。
吟香長嘆一聲,肅王府為開創大魏立下赫赫戰功,肅王也因之而犧牲,為了保全沈氏一族,竟犧牲了小郡主。她滿眼心疼的看著她,對自己曾經冷眼待之的態度頗感後悔。
沈從容坐下打開食盒,自顧自的吃了起來。
「郡主……」
沈從容包著一口飯,瞪著眼楮咕嚕咕嚕的說道︰「停,你還是叫我沈公子吧。」
吟香見她一身打扮,更覺有些心酸。同時肅王之女,一個千嬌百媚嬌養于宮中,一個卻歷經苦楚男女難辨混跡生活。她偷偷的抹了抹眼淚,說道︰「君上知道了定會很高興的。他等了多年便是認定了無人能及您的風采,後位一直空著也是因此啊。」
沈從容白她一眼,這人年齡不小,見識也不算少,為何說出的話竟會如此幼稚可笑啊!她本想說道一番,想了想,搖搖頭,繼續吃著。
吟香只當她仍對昨日之事有所介懷,繼續道︰「昨日君上,君上只是不想連累郡……您,才會那樣說的。」在沈從容一記眼刀掃來她被迫改了口。
沈從容放下碗筷,鄭重的看著她,道︰「吟香,我死的時候我才多大啊,何況我以前也不認識你。你沒必要同我盡忠的,更何況,我也不需要。」她這樣攪局只會讓她覺得更難弄而已。
吟香愣了愣,她如此直白的挑開那層虛無的東西讓她覺得有些難堪,可事實上她也的確是存了私心的。沈從容說的沒錯,她同她的感情才多少,這樣上演苦情戲必是有其他原因。吟香跪道︰「昨日君上嘔血之事雖未傳出,卻也瞞不過有心之人的打探。婢女想,想……」她絞著手絹,沈從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不予打斷,吟香咬咬牙,一口氣說道︰「若君上德蒙天香女庇佑那那些虎視眈眈之人只會打消念頭,君上也不必再為此煩憂。」
「嗤。」沈從容听完,輕笑一聲。是該說她關心則亂呢,還是該說她根本就沒了解何為朝政。蕭玨的行事風格一向是忍辱負重,一擊即破。如今借著自己病重之勢,他根本就沒有壓下來的打算,想他連夜傳召韓止境如此舉動豈會讓人不知?他本就是打算引蛇出洞的,何必再于洞門口撒上雄黃粉逼其退後呢?
更何況,天香女重出,那昔年肅王妃所說之言豈不是犯了欺君大罪,那女人舍了自己才保全的沈氏一族豈非會因此而受創?這吟香竟會不知?她打量著她,緩緩開口道︰「吟香,肅王妃為何會命你服侍君上?」宮中醫女眾多,醫者也無數,為何會讓你一介肅王妃之人站在蕭玨身旁?
「昔年醫狂于府上居住時曾指點婢女一二,肅王妃見婢女頗有天賦便命婢女跟隨醫狂學習調理身子之法,之後醫狂離開,婢女便到了君上身邊。」
沈從容眉頭不自覺的皺了皺,這說法好似毫無問題,眾所周知,肅王妃與先皇後乃是結義金蘭,更使得無權無勢的皇後得蒙姓氏,成為沈氏一族。也因之先皇才會考慮再三最終「情誼深重」的選擇自己于戰亂時的結發妻子為皇後。姨母派人照顧佷子,這事好像再正常不過了,可沈從容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想了一會理不出頭緒便也當自己太過敏感了些。又重回開始的話題,斬釘截鐵的說出了自己的考慮︰「吟香,如今君上身子不爽利,你只管照料便是,韓大夫師從醫狂,你二人應當互為搭檔竭力照顧君上才是。其他的,你就別管那許多了。」
吟香雖仍有顧慮,但這段時間來她觀察沈從容並不是一個冷血無情之人。更何況其對君上的心有目共睹,她自然相信她絕不會害君上,所以她也只是應了下來。
「若有人同你打探君上的病情,你只需佯作無事,一言不發即可。」她強調道︰「注意,是佯作。」佯作便是引得人不斷思慮的最好方法了。
而心目中,沈從容已對會同吟香打探消息之人有了定義。只是不知,當年她選擇自己作為依仗,如今她又會選擇誰呢?即便她倆是親姐妹又如何,沈從容從未體會過親情的溫暖,若有人意圖摧毀自己最珍視的東西,她又何必顧念那虛無的血脈之情而手下留情。
吩咐下去之後,沈從容很滿意的看到吟香恢復舊態一樣的對待自己。她白日待得蕭玨同大臣議事完畢後便前去書房,她安靜的坐在一處角落,將奏折分類,選出蕭玨需要蕭玨裁決之事交由吟香放在蕭玨桌案上。從始至終她一言不發,盡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蕭玨看著奏折上她用紅筆打上的醒目記號還是無端由的將目光瞥向那人。
二人一個不說,一個不提,竟真的以這樣奇妙的組合存在于周圍人的視線中。朝中听聞君上新有了一個少年文書,執掌軍機要事,翻閱各地奏章。老臣紛紛上書彈劾,卻被蕭玨一力蓋過。
睿王府,後院書房中,小廝上完茶後躬身退下。門將將闔上,坐于客位的老者便迫不及待的起身說道︰「如今君上竟將軍國大事交由一小兒手中,王爺,局勢恐不利啊。」
睿王蕭煜似沒听見般依舊保持著凝視著桌面的姿態,他一手擱在桌上,把玩著一小瓷瓶,神思卻早不知在何處了。老者有些氣急,拂袖咳嗽一聲,又道︰「王爺可有听老朽之言?」
蕭煜回過神,狹長的雙眼似帶著重重算計般的看向那老者,老者微微一愣,心中一驚。卻又見那雙眼眸轉瞬含笑,蕭煜開口道︰「丞相之言字字珠璣,煜豈會錯過?」他抬手示意丞相坐下,才緩緩道︰「各處打探的消息都不甚清楚,然可以確定的是君上如今身子大不如從前,才會有小兒代政之說。不過,丞相,從君上這段時日處事風格來看,可有差錯?」
丞相韓潭皺眉撫著胡須,半晌才搖頭,「君上處事風格已自成一套,較之以前更為果敢,手法也更顯犀利。」
蕭煜贊賞的點點頭,「丞相能察出這般也算有心了。以前沈從容在時也曾有官吏彈劾其年少張狂,手段狠絕,可一向仁厚的君上竟充耳不聞。如今雖有朝臣彈劾少年文書,可觀君上做派卻無更改的跡象。丞相,這趟渾水,我等還是莫要參和的好。」
韓潭蹙眉神思,倘若君上真是身子不好,以如今的行事風格來說也能理解。時日不多,自會采取非常之策。而眼下最要緊的卻不是關心文書合乎情理與否之事,既然君上喜歡,他們又何必枉做惡人。烈王與睿王兩派之間的斗爭似乎已隱隱有浮出水面之勢,倘若分不清主要與次要,恐這次對弈將會慘敗。
韓潭倒吸了口氣,再看向書案後那人便更多了一分恭謹。「臣糊涂,顯些誤了大事。」
蕭煜淡淡的笑了笑,他之所以會如此一針見血絕非智慧之故。他不過是猜出了那人是誰,而自己于用她之時早已仔細琢磨過她的行事風格而已。曾經她甘于站在人前充當靶子任人攻擊,卻完完全全的將自己與蕭玨的政見付諸實施。眾人攻擊又如何,那人豈會在乎?如今亦是如此,她再次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不外乎是調轉人們視線,讓人忽略君上的一些舉措而已。畢竟,相較于還看不清的利害關系人們更看重眼下的得失,而一個莫名冒出的無名之輩掌管軍國大事自然會引得不少臣子心中忿然,相較而言,蕭玨的一系列舉措則顯得不是那麼緊要了。
蕭煜笑了笑,玩味的看著手中被自己撫模過許多次的瓷瓶,她竟會這樣全心助他。呵,誓言猶在耳,伊人卻心移。說的愛護一生到頭來不也是利用自己鏟除異己,說的不會負己也只不過是時機不對吧。他猛地攥緊手中的瓷瓶,眼中的笑意卻愈發明顯。
既然他想看,就讓他睜著眼楮仔細看清楚好了。既然他做不了決定,就讓自己憑本事完完全全的讓那人知曉好了。「蕭玨,我不過只是拿回屬于我的東西而已呵,包括江山,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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