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哀歌遍野
李德貴一直在屋外的水田邊望著通往城里的路，風掠起他鬢邊花白的頭發，使他有些佝僂的身子顯得更瘦削。家中陣陣此起彼伏的申吟聲像一把把尖刀不斷地插在心上，而縣城方向，兩座尖山靠攏在一起，山谷間的羊腸小道上遲遲未有李德貴盼望的人影。
「李東家，不好了！」一個來相幫的別家長年急急地跑出來說，「白老大身上的包又長大了，一跳一跳地動。他……殺豬一樣的叫，怕是撐不了多久了。」李德貴憤憤地一跺腳，跟在那長年身後往家里跑去。
白老大已讓人從壚缸中抬了出來，一身濕衣服被拔掉扔在一旁，光溜溜的上身滿是雞蛋大小的肉包。幾個未中蠱的長年在一旁圍觀，指指點點地小聲議論著。白老大的婆娘李藝瓊跪倒在地上，哭成了淚人。
李德貴到白老大身邊的時候，白老大急促地抽著氣，望一眼他的老丈人，又望一眼他的婆娘，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就斷了氣。李藝瓊撲倒白老大身上嚎啕起來，李德貴強壓住心中的痛，沖相幫的長年們揮揮手，吩咐道︰「下門板停尸，燒落氣錢！」
這邊還未將白老大的尸體停好，先前躺倒在地的人中，有幾個身上的肉包開始飛快地長大，而且跟白老大死前一樣，也開始急促地抽氣。他們的家屬方才看到了白老大死去的全過程，明白出現這樣的征兆已經離死不遠，紛紛抹著眼淚大哭起來。一時間，李家院子里撕心裂肺的一片嚎啕聲讓整個落卜收的天都變得異常暗淡。
熊端公和黃世能遠遠地就听到李家的哭聲，兩人心里都明白是死了人，腳下不由得又加快了許多。但是，兩人顯然還是來遲了，他們走進李家的時候，地上已經直挺挺地擺上了十四具尸體。死人的親屬在嚎啕大哭。那些中了蠱的人此時也看到了自己的下場，有的高聲哭著，有的瘋狂地跑跳，有的緊緊抱住自己的親人在交代後事。相幫李家的沒有中蠱的人早忘了本是相幫李家過壽的，此時紛紛跑上跑下，將李家大大小小的門板一齊下了，扛到敞壩中停放尸體。
「拿酒、拿雄黃來！」熊端公一進院門就高聲喊道，「大家不要慌。我們找到解蠱的辦法了。」先前那些認為自己必死的中蠱的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在原地好一陣才突然明白熊端公的話，雀躍著去屋里舀酒和找李家人拿雄黃。
眾人用木桶舀來滿滿的兩桶酒，找到一大包雄黃。熊端公抓一大把雄黃放進一個酒桶里，用一根竹棍不斷攪動。攪著攪著，熊端公發現不對勁，那酒里漸漸浮起一層煞白的東西來，仔細看，竟是無數比針尖還小的蛆蟲。
「不好。這酒被人放了蠱，不能再用。」熊端公說，「換成水，要快！」眾人又七手八腳地將桶里的酒倒掉，用水洗上幾遍，再裝好水提過來。熊端公一邊放雄黃，黃世能就一邊讓中蠱的人喝雄黃水和用雄黃水搽全身。
忙過一陣，中了蠱還呆在李家的人都喝過雄黃水和搽過身子，身上也就不癢了，隨後又紛紛爭起茅廁來。有幾個漢子實在等不及，就跑出院子拉在院外的菜地里。熊端公直起腰，用拳頭錘錘自己的腰桿，問李德貴道︰「昨晚上喝過酒回了家的還有哪些人？你趕緊找人去告知他們，要他們用雄黃化水，內喝外搽。」李德貴又找到自己的大女李藝芳，要她細想昨晚喝了酒的人。李藝芳一一回想起來，李德貴便交代幾個相幫的長年分頭去通知。
蠱毒算是消除了，但是，死于蠱毒的人包括李德貴的二女婿白老大在內統共有十六人。而存于九姓人心中的恐懼卻並沒有隨著蠱毒的消除而消除，九姓後來流傳出苗人會放蠱的謠言，許多漢人談蠱色變，甚至不敢吃苗家的任何東西。
李德貴站在大門邊，望著停滿一敞壩的尸體，頹然地跌坐到大門檻上。死人的親屬們在敞壩中各自圍著死去的親人放聲大哭，有幾家死者的親屬邊哭邊到李德貴身旁，叫喊道︰「李東家，你要給我們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