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蛟十蟹
漲過水的洛表壩猶如一片沼澤,處處是深可及膝的浮泥。齊腰高的水稻匍匐在地,一律依照流水的方向倒下,在水田中鋪成厚厚的綠色的墊子。田坎也讓倒地的水稻遮掩得嚴嚴實實,田坎小路根本無從尋起。寨人用標槍挑開覆蓋著田坎的水稻,艱難地行走在濕滑的田坎小路上。河邊的路更加難行,洪水淘空了河床,稍不留神,踩上一個底下被淘空的地方,就有掉進湍急的河流中的危險。河里的水已然咆哮著,即使大水退去,這洛河水也比平時何止增長了一倍。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鋸齒一般的水稻葉不斷地搔撓著光絲絲的大腿,走不過多遠,大腿上便布滿紅腫的印痕。
但是,彝歪嘴還嫌眾人行得慢,不住地催促。有個別寨人彎子,去抓讓水稻葉撓癢的大腿,叫彝歪嘴看見,便招來一頓臭罵︰「抓!看是腳桿重要,還是腦殼重要?」寨人便不敢吭聲,忍受著大腿傳來的陣陣癢痛。不論是水稻葉的搔擾,還是掉入河中的危險,似乎都絲毫不能影響彝ど妹前行的速度。她手中拿一根長長的竹竿,走在寨人的最前頭,每到一個回水沱,就伸竹竿去攪幾下。如果哪塊稻田中堆積著洪水沖來的亂草渣滓,彝ど妹也要細心地翻找一番。彝歪嘴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彝ど妹這是牽掛著哈二,只無可奈何地在心中嘆嘆氣,緊跟在她身後,生怕她有何閃失。
渾黃的洛河彎彎曲曲地流向羅渡寨,沿途沖毀了河堤,到處是水淹過的痕跡。洛表寨人在洛表寨到羅渡寨這二十多里路程中,沒有發現哈二的丁點痕跡。唯有所獲的,是在一塊尚自淌滿水的水田里,發現十個臉盆那麼大的死爬海。爬海就是螃蟹,除了大海里生長螃蟹外,一般山區的山澗或河溝中也生長。不過,這種在淡水里生長的螃蟹個頭不大,像碗口一般大就已經十分罕見了,何況這種臉盆大的。寨人害怕起來,懷疑這些死爬海是成了精的妖怪,踫不敢踫,也不願意再往下游找人了。
彝歪嘴倒想起一件事來,他听過「一龍九蛟十爬海」的傳說。是說龍在修煉之中,還有其他動物陪伴,這便是九條蛟、十頭爬海,龍修煉成正果,蛟和爬海也要一起出海。這蛟和爬海雖已修成神物,但卻是聞不得半點葷腥,尤其是血腥,一旦沾上,必死無疑。現在,首先看到死爬海,莫非夢中所封的黃龍已然被他的克星所傷?再回想起昨晚並未灌醉哈二,彝歪嘴心下甚是忐忑。要真如夢中老者所言,哈二必然是見到黃龍的,也必然會出手傷害黃龍,那麼,黃龍此時是否已經死去呢?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彝歪嘴強令寨人繼續尋下去,並自己先甩開膀子闊步向前。
寨人雖驚恐萬分,但看到寨主已毫無懼怕之象走在前頭,只好硬起頭皮戰戰兢兢地跟上彝歪嘴。太陽出來便十分毒辣,烘烤著濕漉漉的大地,不一會兒便升騰起濃濃的濕氣來。稻田之間不透風,那種濕悶足以令人窒息。但是彝歪嘴顧不得到羅渡寨喝一口水,沿洛河往下,直奔上羅寨。
上羅寨遠遠在望,走近一些,便看到許多人圍在一塊稻田邊上。彝歪嘴小跑過去,陣陣惡臭混雜在濕悶的空氣中,令人作嘔。近前一看,原來是上羅寨的僰人在對稻田里的幾挑大蛇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這稻田里橫七豎八地躺著幾挑蛇的尸體,無數蒼蠅「嗡嗡」地寄身其上,又忽然飛起。這些蛇條條丈余長,蛇身海碗粗,呈暗黃色,蛇頭雖耷拉著,但鼓脹的眼楮中間,一支約莫半尺的角赫然入目。彝歪嘴暗自數數,不多不少,剛好九條。這下,彝歪嘴心中像是捅破了天一般地害怕起來,先前因擔心哈二失蹤遭致哈大報復的害怕已然在這種害怕面前顯得微不足道。彝歪嘴依稀記起夢中老者消失時唱念著「黃龍死、僰人亡」,現在,種種跡象印證了夢中所見,照眼下這般光景看,黃龍已然死去,那末,僰人亡也該隨之而至。更可況哈二還在酒後透露,哈大牽祖墳也正是基于大薩凡通神預知了僰人有消亡災厄而作出的舉措。
彝歪嘴看著遍野讓洪水沖倒的水稻,仿佛看到日後寨寨族人尸橫遍地的情景。他跺跺腳,召集起洛表寨人,發出一聲低沉的命令︰「不找了!回去!」寨人雀躍起來,彝ど妹卻帶著哭腔說︰「要回去你們回去,我一個人去找。」彝歪嘴一把抓住彝ど妹,一耳光扇在她粉女敕的臉上,五條手指印立馬在彝ど妹艷若桃花的臉上綻放開來。彝ど妹哭出了聲,驚動看稀奇的上羅寨人,上羅寨寨主漆悟天見是彝歪嘴兄妹,趕緊上前勸解︰「彝寨主,怎麼到了上羅也不說一聲呢?ど妹這是怎麼的了?看這大熱天的,到我寨中喝碗茶再說。」彝歪嘴考慮到彝ど妹恐不會乖乖地跟自己回去,先到上羅寨緩和緩和也好,便點頭應道︰「這就要給漆寨主添麻煩了。」
上羅寨的情形與洛表寨相差無幾,遍地都是水淹的痕跡。漆悟天問起彝歪嘴此行目的,彝歪嘴斟酌著語言,委婉地將事情的前後說與他听。漆悟天听罷,沉默半天,只顧搖頭晃腦。彝歪嘴小聲地交代道︰「漆寨主,這件事不宜大肆宣講,就你我兄弟曉得就行。叨擾你半天,我也該回洛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