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叫喚了一晚上,一聲一聲直如尖刀刺進任玉明的心髒。好容易熬到天發白,任玉明趕緊讓兩個長年用滑竿抬上任春進城找杜太醫。任春渾身上下的傷口雖不再流血,周圍卻紅腫起來,流出一些淡黃的膿水。這流著膿水的傷口似乎奇女敕無比,一絲也沾不得衣裳。任玉明只好將光絲絲的任春抬到滑竿上,用一床鋪蓋面子搭在滑竿兩邊的扶手上遮風。一路上,任春長一聲短一聲地殺豬般嚎叫。任玉明跟在抬滑竿的長年後面,小跑著往縣城趕,不多會兒便氣喘吁吁,但是,他一看到長年放慢腳步,嘴里就不住地催促道︰「快些!快些!」長年也是人,何況肩上還抬著一乘滑竿,早已汗流浹背,就央求道︰「東家,我們實在已經盡力了。」任玉明請的長年,均是任趙氏後家的親戚,他不好做得太過分,便說道︰「我們三人換肩抬,走一段歇一個人。」
腳下果然快了許多,進城剛好大天亮。杜太醫的藥鋪還沒開門,任玉明提起拳頭狠命地錘在柏香木門板上,「咚咚咚」地恰似擂鼓。杜太醫的徒弟揉著眼楮開門,差點同任玉明撞個滿懷。任玉明顧不得同杜太醫的徒弟打招呼,一頭竄進藥鋪,大聲喊道︰「杜太醫!杜太醫!快來救命!」
杜太醫不改一向懶散的脾性,噙著口清水,披衣到藥鋪店堂。任玉明見到杜太醫,趕緊一把拉他到掀開了頂罩的滑竿前,指著任春說︰「杜太醫,你要救救我兒。」杜太醫口里含著水,說不出話來,鼻子中「哼哼」出兩聲。任玉明以為杜太醫要耍什麼脾氣講什麼條件,慌忙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抹一把鼻涕抹一把汗水,懇求道︰「杜太醫,你行善積德,救下了我家任春,只要我給得起的,無論什麼我都給。」杜太醫踱到門檻邊,將口中的清水漱漱口,再一口吐到門外的街上。他重新披好衣裳,踱回店堂中間在竹椅子上坐下,方不慌不忙地問任玉明︰「你口口聲聲喊救命,整床鋪蓋遮著,我咋曉得是啥子病呢?」
任玉明一骨碌站起身來,一把掀開搭在滑竿扶手上的鋪蓋面子,指著光絲絲的任春對杜太醫說︰「杜太醫,你看,他被刺蘭刺劃得渾身是傷口,昨晚上大半夜的,只好請了個獸醫給暫時縫了縫。天沒亮我們就趕起來找你了。」杜太醫忍不住抿嘴一笑,起身察看任春的傷勢,拿手指頭擠按縫合的傷口邊緣。杜太醫每擠按一下,任春便大叫一聲。杜太醫將任春的傷口擠按個遍,重新坐到竹椅子上,不慌不忙地對任玉明說︰「你請的獸醫很高明,他處理這些傷口很恰當。就是到我藥鋪來,我也只能這般處理。」任玉明只道是杜太醫在說氣話,陪著小心說︰「杜太醫,你就不要見氣了。實在莫得辦法,才請獸醫的。」杜太醫擺擺手,說︰「我說的全是實話。你想想,劃了一身的傷口,哪里有不痛的?只需要開副藥回去,預防傷風,過十天半月的,屁事也沒有了。」
說著,杜太醫便吩咐徒弟拿紙墨來,在桌子上寫起藥方。任玉明猶自擔心,想起趙奎發說小肚子上血洞嚴重的話來,便將原話對杜太醫說。杜太醫一听,一改平日天塌下來都不慌不忙的脾氣,丟下手中的毛筆,幾步走到躺著任春的滑竿旁,仔細查看任春小肚皮上的傷。杜太醫用手擠壓任春小月復上那個縫好的傷口,一股黑血便從麻線縫中沁了出來,任春痛得抽搐起來。杜太醫再詳細查看傷口的位置,用手指比量比量,趕緊吩咐徒弟︰「拿剪刀、麻線、棉花、燒酒來。」
徒弟拿來杜太醫要的東西,杜太醫便用剪刀剪開昨夜趙奎發已經縫好的傷口,再將棉花泡進燒酒里,兩個手指繃開傷口,把蘸了燒酒的棉花塞進血洞中,股股黑血隨之冒了出來。任春在棉花塞進血洞的剎那,大叫一聲,隨即痛暈了過去。任玉明在一旁不無擔憂地說︰「杜太醫,你看任春……」「無妨!」杜太醫頭也不抬,打斷任玉明的話,不斷將酒棉花取出扔到地上,又不斷將新的酒棉花塞進血洞。
地上沾了黑血的酒棉花越來越多,一團團黑紅黑紅,有的讓黑血浸透,有的還附著成坨的血塊。終于,扔下的棉花變成了鮮紅,杜太醫直起腰,去藥鋪櫃台取來一瓶藥末,撒進傷口中,再如趙奎發一般,用老婆針穿了麻線將傷口縫好。杜太醫松了口氣,用清水澆在任春額上、耳後,任春便悠悠醒來,不住地弱聲申吟。
做完這些,杜太醫躬子,用剪刀一一翻看地上的棉花團。找到兩坨附著拇指蛋一般大小的黑紅肉球的棉花團,杜太醫搖搖頭,直起身無比沉重地對任玉明說︰「任東家,你這娃兒怕是廢了。」任玉明不解,問道︰「杜太醫,啥子是廢了?有沒有辦法醫好?」杜太醫搖搖頭,說道︰「以後你就曉得了。現在已經沒有大問題,找方子抓藥回去,十天半月的就能夠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