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貴的宅子在九姓其實也算得上豪華,主屋四進四間,兩邊還有耳房,正中一個大壩子。但是,因為這個敞壩曾經直挺挺地停放過十多具尸體,九姓人一見,眼前便不由得浮現起當時的畫面。就是李德貴自己,也無法忍受那些尸體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才去京城投他外甥。而九姓中更有傳言,說是天氣稍陰的時候或者夜間,李德貴的宅子里便有那十幾個橫死的人高高低低的申吟和他們喝酒劃拳的聲音。有人言之鑿鑿,說自己親耳听到過。這樣,李德貴的宅子便完全荒廢,人繞著它而過,連狗也似乎忌憚其間的陰氣,也不敢跑進去。
任玉明便趁九姓人忙著去金鳳認尸體或看熱鬧的時候,將任秋領到李德貴的宅子前,反復交代他不要出來,等易芹晚上送飯過來。任秋從李德貴主屋的一扇開著的窗子翻進屋去,一股霉臭味撲鼻而來。他半開窗戶,等屋里的霉氣散發得差不多了,才動手收拾起屋子來。屋內一應俱全,椅子板凳床鋪,樣樣不少。任秋收拾好床鋪,翻身躺上去,迷糊中竟睡死過去。
恍惚中,任秋似身在李德貴的敞壩中,許多人在敞壩上圍著桌子喝酒劃拳,他仔細一看,竟是哈大帶著僰人們。他正想上前跟哈大打招呼,哈大卻疏忽不見,只剩其他人怔怔地看著自己。他沖大家笑笑,人們卻像見鬼一般不住後退,退著退著,一個個竟栽倒在地,不住申吟。他上前想扶起一個人來,卻發現這人渾身長出雞蛋一般大小的肉包,還爬出許多蛆蟲來。他心里一驚,趕緊放下這人。之後,任秋便醒了過來,才發覺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噩夢。耳邊,傳來任玉明敲起銅鑼,召集九姓丁壯的聲音。
九姓丁壯已然多數不在家,九姓東家在金鳳開場這天,都給長年放了假,讓他們去看熱鬧。白家的白老二、白老三倒沒出門,他們是在家慪氣。听說任玉明當上了九姓場長,這兩兄弟便跟白繼武埋怨︰「他何家的一個長年,也不曉得叫上啥子狗屎運,居然就當上了場長!以前,我們老是跟你說,出點錢,跟王舉人勾兌勾兌,說不定這場長就是我們兩弟兄的了。現在倒好,眼看著一個外姓人就要爬到我們頭頂上拉屎。」白繼武已經風燭殘年,哪里還管得了這許多,便咳嗽著罵這兩兄弟︰「老子一生積固,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你兩個敗家子,想拿錢買啥子場長當,你們等老子死了,要咋個敗這個家,就由你們。」這兩兄弟便由此慪氣起來,一上午在家摔家弄伙,動不動便粗口相加。
听到任玉明敲鑼召集丁壯,這兩兄弟忍不住要出去看看怎麼回事。他們出門看到任玉明吊著一張青水臉,一個人提扇破鑼不住地敲,還大聲喊著︰「王舉人有令,九姓中凡十六歲以上的丁壯出來集合。」兄弟倆遞一個眼神,走上前去。白老二不懷好意地問道︰「任場長,今天金鳳開場,你不在金鳳發財,回來召集大家干啥子?」任玉明嘆口氣,垂頭說道︰「二兄弟,你還沒听說蠻子搶殺金鳳場的事嗎?我這是要組織丁壯,挨家清查,我們懷疑九姓人中有人通蠻!」
白老二「哈哈」大笑,道︰「任場長,你這玩笑怕是開得太大了。前些時候孫文才通蠻,現在不是都已經沒在九姓了?再說,九姓的丁壯大多到金鳳趕場去了,你還召集個鬼呀?」任玉明抬手抹一抹額上的汗水,回答說︰「二兄弟,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喊了半天,不就喊出了你兩弟兄嗎?兩個兄弟,就勞煩你們跟我一起便喊人邊清查一下。」白老三接過話腔,陰陽怪氣地說道︰「任場長,這是你們當場長的事。我兩弟兄還有活路要干,恕不奉陪了!」任玉明趕緊放下銅鑼,作勢留住他們,說道︰「兩個兄弟,再怎麼說我們也都是九姓東家,就得為九姓人多操勞。再說,之前王舉人一直想成立九姓團練,如果兩個兄弟今天肯幫忙,我定在他面前保舉二位做九姓小旗長。」
白老三拉白老二咬了一下耳朵,正色問道︰「任場長,你這話可當真?」「當然。」任玉明回答道,「你想想,現在蠻子開始下山了,九姓成立團練自保,那是一定的事。」「那好!我們干!」白家兩兄弟答道。隨即,白老三提起銅鑼大力敲起來,白老二扯起喉嚨高喊︰「九姓的丁壯都听明白了,凡是在家的丁壯,都出來參加清查。要是窩在家里不出來的,當成通蠻查處!」這一喊,果然有效,幾個在家的丁壯便縮頭縮腦地出來,加入到清查的隊伍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