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玉仰頭看著一半黑暗一半明亮的天空，沉吟半晌，倒讓一旁的朱見深和李賢模不著頭腦，都靜靜地等牛玉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牛玉眼珠子轉轉，忽然雙膝跪倒在朱見深身旁，奏道︰「皇上，奴才妄自揣度天意，請皇上答應奴才，不要治奴才的罪。」朱見深極不耐煩地擺擺手，說︰「你何時變得如此嗦？朕答應你就是，你起來說話。」牛玉起身，向朱見深作揖，道︰「奴才這廂給皇上道喜了！」
「道喜？」朱見深讓牛玉這番話說得滿頭霧水，「朕喜從何來？」旁邊的李賢也是一副弄不懂的樣子，急急地問道︰「牛公公，你說的皇上這喜是怎麼回事？」牛玉不慌不忙地回道︰「皇上，這天空一邊明亮，喻指大明朝朝歸正統，得遇明君，此為一喜。」朱見深雖不以為然，但也樂得听到奉承之聲，微笑著問︰「那依你看來，這另一邊黑暗又是怎麼回事？」「這就是皇上的第二件喜事了。」牛玉緊著說，「天降吉兆，喻指皇上後宮缺主，是要皇上立後呢。」「胡說！休得在宮中傳此妖言！」朱見深氣得一拂衣袖，先前的得意之色一掃而光。
牛玉嚇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口中連呼︰「皇上金口玉言，說過不治奴才之罪的話，奴才這才敢說出來。皇上，國不可一日無君，道通理連，後宮也不可一日無主啊！皇上登基已逾半年，正該按先皇遺昭，立吳氏為後。奴才雖有參政之嫌，但即使皇上要了奴才的腦袋，奴才也要勸皇上以萬代江山為重，早日生下儲君。」朱見深正要發作，一旁的李賢也跟著跪下，諫道︰「皇上，老臣認為牛公公的話也確實在理。今日這怪異的天象，即是先皇曉諭立後之兆。望皇上三思！」
李賢作為先皇遺昭點名的顧命大臣，朱見深對他的意見是要尊重三分的。他听李賢也如此說，雙手背在身後，仰頭看天，無可奈何地問道︰「難道這真是先皇在天之靈在曉諭朕嗎？」說畢，一抖龍袍，跨進乾清宮，端坐在龍椅之上，久久不發一言。隨後進宮的李賢和牛玉見朱見深這副表情，也是不敢妄發一言。時間似乎凝固在乾清宮內，空氣也隨之凍結。宮中寂靜得可怕，只有沙漏「簌簌」的聲音振聾發聵。
良久，朱見深才在龍椅上發出一聲嘆息︰「兩位卿家，非是朕听不進忠言，實在是朕心中抉擇兩難呀。」李賢听罷，試探著問道︰「不知皇上心中有何難事，臣下願為皇上分擔。」朱見深張口欲言，看到宮中尚有其他侍衛和宮女，硬生生將涌上喉嚨的話咽了回去。牛玉見狀，對宮中值守的侍衛和宮女們作一個手勢，侍衛和宮女便紛紛退下，掩上了乾清宮大門。
朱見深這才走下龍椅，心事重重地對李賢和牛玉說道︰「這件事隱藏在朕心中已經多年，可嘆朕在宮中孤家寡人，竟無一人可述衷腸。今日對二位卿家言明，還望二位卿家不要說出去。」李賢和牛玉互望一眼，齊齊跪下，說︰「我二人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透露一字。」朱見深扶起二人來，緩緩說道︰「二位卿家不必如此。朕說出來，是要請二位卿家替朕拿個主意。」二人猶自惶恐，這皇帝的秘密，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就無疑于在自己頭上懸上一把利劍。但是，朱見深既然已經將話說出口，也就由不得二人不听。
原來，先皇北征，土木堡兵敗被俘，代宗篡位奪朝，廢時為太子的朱見深為沂王。沂王落落寡歡，宮中更無一人與之親近，唯萬氏宮女對他照顧頗周。萬氏宮女時年二十六，朱見深時年七歲。每夜夜深，朱見深常噩夢驚醒。萬氏宮女便夜夜摟著小沂王哄他入睡，長久以往，朱見深便夜夜離不開萬氏。及至先皇復闢，重立沂王為太子，朱見深也一直留萬氏在身邊，夜夜侍寢。太子長到十六歲，漸懂男女之事，便與萬氏有了魚水之歡。二人日日廝混，情好日密。朱見深登基為帝，曾一度想立萬氏為後，奈何先皇遺昭要立吳氏為後，是以立後之事便一拖再拖。
李賢二人先前雖對皇帝的這段風流有所耳聞，但不敢問也不敢信，此時自朱見深口中親自說出，也如同晴天霹靂。二人面面相覷，背脊生寒，唯恐一言不慎招致殺身之禍。而皇帝朱見深講完他自己同萬氏的孽緣，卻好似卸下了壓在胸口的磐石，整個人輕松了許多，激動地問道︰「二位卿家，你們倒是給朕出出主意，朕該如何抉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