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僰地,滿山遍野籠罩著厚厚的濃霧,山脊隱藏在雲霧之中,天地都是一片灰蒙蒙的白。凌霄山更是深藏在濃霧中心,僰侯殿外的壩子上成天燃著熊熊篝火,人們裹著秋衣,在篝火旁邊愜意地談論著別的寨子缺糧少鹽的事。僰侯殿中,哈大哈二兄弟等幾人圍著桌子,仔細听大薩凡桃或玉一一念著來自各個僰寨的急報。
東面金田寨,寨主查或干來報,稱永寧宣撫司千余土兵駐守金鵝池,堅守關隘,金田僰人無法跨出寨門一步。現寨中糧倉見底,即使全寨喝粥,存糧也撐不過十天。而鹽罐也涮過了幾遍,如果再買不到鹽巴,寨人渾身浮腫之疾將無能為治。
正中刺梨寨的梨木都奉哈大之命,密切關注九姓動向。他在急報中說虎跳岩上觀望九姓動靜的寨人,日日聞听落卜收民團操練之聲,時時可見戎州衛軍打馬來往。刺梨寨唯一通向戎州的岩壁棧道,已讓戎州衛軍盡數毀掉。目前刺梨寨存糧尚可維持一年半載,且常可捕獵到山林中的野物,但只是鹽巴緊缺。
西面的下羅寨傳來的消息便不容樂觀了。漆乾敦寨前百米便駐扎了上千筠連衛軍,還時時有新抓壯丁入軍。下羅寨不明官軍意圖,只得日日緊閉寨門。寨中存糧已盡,幸得洛表彝歪嘴全力救助,糧食還能勉強應付。不過,寨人實在無法忍受沒有鹽巴的日子,三十個壯漢自發組成搶鹽隊,在漆悟樾的帶領下,趁黑模向長寧雙河鹽場,現在還未得搶鹽隊傳來的消息。
其他寨子的情形大致相同,寨中存糧將盡,人人自危。各寨主號召寨人上山捕獵,下河模魚,但是,寨人幾月不事生產,竟對生產無比生疏了,每天所獲甚少,無以為繼寨人生活所需。靠近雲南邊境的白拗林等寨,迫于缺糧危機,小股丁壯赴雲南芒部奪糧。奈何雲南芒部以洋芋為生,幾十人背回來的洋芋尚不足一寨人吃三天,其實也解不了急困。
大薩凡念完這些急報,仰天長嘆,道︰「哈大王,是時候了。」哈大悵然望向門外,團團雲霧如片片輕紗,陣陣撲向僰侯殿。殿外的木碗樹,沐浴著霧氣,愈發顯得蒼勁,根根枝節斜刺天穹。那一個結在樹梢的木碗,這時節已經熟透,通體金黃透亮,隱隱發出耀眼的金光。哈大看到木碗成熟,似領受了上天的旨意,堅定地說︰「是時候了!阿叔,你擇個良日,豎起我復國大旗,號令我僰族男兒,建功立業!」
「大哥!」哈二急道︰「不可!我族人正陷缺糧鹽危機,不解決這個問題,怎麼有能力同朝廷抗衡?再說,先前永寧宣撫司文書說巡撫正要赴僰寨傳旨,我們是否等等再看?」哈大一拂衣袖,望了哈二一眼,緩緩說道︰「二弟,你沒有經歷過僰人跟朝廷的沖突,看不穿他們的陰謀詭計。永寧宣撫司一邊說巡撫將赴僰寨傳旨,一邊調集軍隊募集民團封鎖我僰寨,這難道是他們真心要我僰人安寧嗎?再說,眼下寨寨缺糧少鹽,即使將我凌霄寨所有存糧分給各寨,也不過能支持半月,半月之後,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哈二啞口無言,哈大所說句句在理,根本無從反駁。不過,哈二心中始終想要僰人避去戰禍,先前與彝ど妹謀劃的策略雖因為形勢變化而無法實施,但是他依然對朝廷抱一線希望。至于敘府及永寧宣撫司封鎖僰寨之事,哈二認為是由羅渡寨到筠連吃大戶傷了官兵所致。因此,哈二堅持己見,力爭道︰「大哥,豎起造反大旗,這是何等天大之事!這樣一做,不外乎兩種可能。一是打下江山,你做皇帝,二是被朝廷清剿,我僰人全族如阿叔預言,全數消亡。不管結果怎樣,都會死傷無數,這如何對得起祖先人?我看,還是等等,先將凌霄寨的糧食分給大家應付應付,派人前往敘府和永寧,套一套他們的話再說,這樣可好?」
大薩凡桃或玉閉目默算到︰十月秋煞,不利刀兵,起事必敗。他睜開眼楮,環視一遍殿中眾人,徐徐說道︰「我也覺得哈二王所言不無道理。」哈大驚愕地掉頭盯著桃或玉,不解他為何說出與先前完全不同的見解。眾人也滿是迷惑著眼神,在等桃或玉解釋。桃或玉不看眾人,也不看哈大哈二,兀自說道︰「十月不利刀兵,何不暫且對朝廷虛以為蛇,能使其放松警惕,又何嘗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