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浩趕到凌霄山下，一行人早已疲憊不堪。沿路的僰寨，能拿出來招待他們的最好東西不過是幾只斑鳩，而糧食卻一粒也沒有，只有燒熟的野葛。那野葛初次吃倒是挺香，但吃得多了，一個肚子股股脹脹，一直放屁不止。講究官威官架的汪浩，在隨從面前可謂臉面盡失，幸好大家都一樣，一路「噗噗」屁聲不斷。
凌霄山好不容易遠遠在望了，天氣也跟著晴朗起來。漫天的雲霧消褪得干干淨淨，遠望凌霄好似一座有著銅牆鐵壁的孤城，四面看不到一條山上的崎嶇小道，只有反射著太陽金光的萬仞峭壁。汪浩不禁也跟著心情開朗起來，責罵永寧宣撫司派出的隨從道︰「你不是說凌霄山終年覆蓋著雲霧嗎？你看看，你看看，哪里有一絲雲霧？」那隨從悻悻地道︰「汪大人，我不過也是听人說起的。我們衙門以前到凌霄山傳過信的人，回來就是那樣說的嘛！」
由于天氣晴朗，汪浩一行老遠就看到凌霄山下井然有序地站著許多人，一面 亮的銅鼓高高架在人群之中。盡管沒有旌旗儀仗，也沒有絲管弦樂，不過汪浩也猜想到這些人應當是前來迎接自己的。
果然，汪浩等人一走近，那群人便高聲呼喊起來︰「哈二王率凌霄寨眾迎接巡撫大人！」這喊聲喊得汪浩心里忽然害怕起來，先前在李子關遇上哈大，那可是個窮凶極惡又刁蠻之人，還不知道這哈二是個何等樣人，若與那哈大一般，還不知道這番要受何種戲弄和羞辱。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大意，任何小事小節都不容疏忽，否則，這下深入了僰蠻月復地，要想全身而退恐怕難比登天。
再走近些，汪浩愈發心驚，只見領頭一人濃眉大眼、四方臉龐、闊嘴挺鼻、虎背熊腰，站在那里直似一尊廟里的金剛。汪浩心里發虛，雙腿一軟，就要跪倒在地，口里稱作︰「下官四川巡撫汪浩見過僰二侯爺。」這僰二侯爺卻是汪浩的發明，朝廷旨意中並未明確要封僰侯的兄弟為何種爵祿，不過，汪浩一下就被哈二的外貌怔住了，生怕他發起怒來拎起自己扔去撞凌霄山的峭壁。
出乎汪浩的意料，他雙膝還未沾地，兩臂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托住，任自己怎麼掙扎也跪不下去。哈二托住汪浩的兩臂，扶他起來，道︰「汪大人，哈二迎接的禮數不周，還望見諒！大人遠赴我們這蠻荒之地，奔波勞碌，辛勤異常，正應該我向大人行大禮，怎能讓大人向我行禮呢，這不是要折了我的陽壽嗎？」這番話，其實是彝ど妹教哈二說的，倒也說得得體。不過，听在汪浩的耳中，便有如貓玩耗子時發出的「嗚嗚」聲，他趕緊要重新下跪，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說︰「二侯爺，你折煞下官了。貴兄弟貴為侯爺，下官參見行三跪九叩之禮才是禮數啊！」
哈二不等汪浩屈膝，伸手托住他的雙腕不放。汪浩頓時感覺自己似凌空一般，絲毫由不得自己，無論雙腿怎樣踢騰，就是跪不下地去。汪浩心里更加惶急，汗珠一顆顆滴落下來，濕了臉頰，濕了頸項，濕了官服。哈二見他這種模樣，卻不再有彝ど妹教過的話來應對，只好大聲吩咐寨人道︰「汪大人走累了，要歇息，抬滑竿來！」寨人抬來滑竿，汪浩便被哈二托著硬生生地按了上去。汪浩正待爭辯，卻听哈二大聲令道︰「滑竿起，銅鼓擂！」頓時，鏗鏘的銅鼓聲震徹天地，汪浩在滑竿上發出的嘆息聲被淹沒得沒有一絲痕跡。
上凌霄寨的路上，汪浩一直將心提到了嗓眼。這路鑿壁削石而建，僅容一人通過，頭上是壁立高山，腳下是萬丈懸崖，若稍不留神，腳底一滑，跌下懸崖去怕是連骨頭也撿不齊全。而滑竿在兩個健壯的僰人肩上，左右晃蕩不止，有時好似已經晃到懸崖之上，就要跌落下去，卻又晃回岩壁一方，剛要舒口氣，低頭一看便又已經在懸空的懸崖上方。這樣晃蕩著，即使是膽大如熊之人，恐怕也難免丟掉三魂七魄。汪浩想張嘴讓抬滑竿的僰人停下，卻發現話到了嘴邊，早就被又一波的晃蕩搖擺嚇了回去。他只好雙手緊緊抓住滑竿兩邊的兩根竹竿，咬緊牙關，閉眼不看身下的懸崖。
等睜開眼楮，汪浩發現腳下的路已近不在陡峭的山壁之上，石板路在鱗次櫛比的梯田之間蜿蜒而上，無比實在，無比平緩。他松了一口氣，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滑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