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白羅羅細細想下去,人群中開始了另一陣騷動。人們竊竊私語著︰「蠻子二王說的也是。我們就沒看到過蠻子們用刀,就算有兩三個用刀的,那也不過是劈材的把式。但是,遭到這種作孽法也不是就這一次,這兩三年中,作下這種孽的還有好幾處,要說不是蠻子們干的,那又是哪個干的呢?」終于有人大膽地站出來質問任秋︰「就算我們相信這回不是你們干的,那前些回呢?前些回有好幾處大姓也遭到你們這樣作孽。」
城牆上的僰兵開始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群鬧事到城下的百姓,本想稟告哈大再作打算,後來看到任秋到了城下,也就不再回去稟告,只在城頭觀望。見到任秋不斷向城下的百姓解釋,僰兵們甚不為然。有個僰兵沖任秋喊道︰「哈二王,跟他們嗦啥子,殺了他們!哈二王,我們好久沒見到你殺人了!」僰兵們變跟著在城頭舉起標槍,齊齊沖任秋呼道︰「哈二王!哈二王!」
僰兵的這番話,激活了被任秋自己強壓住的記憶,那片落滿十七顆人頭的沙灘、那半邊讓血染紅的江水立時浮上任秋的腦海。他似乎聞到了那股濃濃的血腥味,耳邊還隱隱響起那被自己屠殺的十七人的妻兒的哀嚎,一股沉悶和眩暈即刻如狂潮般襲來,令任秋感到無比的壓抑和沉重。他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種沉重,雙拳握得「咯咯」生響,雙腳漸漸沉進腳下的沙地之中。終于,他再無法背負,胸中的憤慨簡直要將他的軀殼撐爆,他唯有昂首向天,從心底發出似野狼的嗥鳴又似猿猴的哀叫的一聲︰「嗷——」
這聲嚎叫,足足持續了好長時間。任秋將心中的愧疚和傷痛都化作了這聲嚎叫,同時也化去了他大半的精力。嚎叫聲由強變弱,任秋整個人也似泄了氣的皮球,軟軟地、顫巍巍地慢慢倒在沙地之上。這變故來得太突然,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來城下討公道的百姓、急著尋哈二的白羅羅和城頭滿懷希望看熱鬧的僰兵,誰也沒想到一向勇猛的任秋竟會如此,一時間個個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本來抱著必死之心的百姓先前被任秋的神勇震懾,現在看到任秋倒下,愣了一陣後個個挽起袖子,爭先恐後地撲向任秋,欲將任秋大卸八塊而後快。城頭的僰兵見事情要糟,怕不好跟哈大交代,趕緊跑下城牆,開了城門,沖出城來。
白羅羅來不及阻攔百姓,也來不及阻擋僰兵,只好俯身抱起任秋,用腿踢開沖到身前的人,死命地往合江城中行去。而已經沖出城的僰兵端著鋒利的標槍,如同狼入羊群,一路挑殺著百姓。那些百姓一心只在任秋身上,根本沒顧及身後的僰兵,還來不及轉頭看到僰兵的模樣,便讓僰兵從背後一槍刺了個血窟窿,紛紛「噗噗」倒下。不到半刻鐘時間,本欲到合江城下討公道的兩三百百姓便悉數被殺。血一股股地從倒下的人身上涌出,匯成一條小溪,將合江城下的沙地染得通紅。
白羅羅一口氣跑到城門邊上,親眼見了這番屠殺,被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他將任秋放下,斜靠著城門,暗自尋思︰都說蠻子野蠻,這下算是見識了。不過,正如哈二所說,先前那些被抬到城下的婦女兒童,卻也並不是僰兵所為。剛才僰兵殺人,用的均是標槍,而那些人卻死于鋼刀。川南沒有武藝高強的草寇,那,那就只有朝廷的錦衣衛方有這般手段。不過,照這些百姓未死之前的說法,像那樣死于鋼刀的並不僅只有一次。而錦衣衛向來執行任務一蹴而就,絕不在一個地方長期駐守,這又不像是錦衣衛所為。那麼,除了錦衣衛,還有誰呢?听說以前的韃子騎兵殺人也是如此,但是,韃子早已被趕出長城,何況在這川南月復地,又何來韃子騎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