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則鈺說這只是個小手術,果然不假。
我進了醫院,連病號服都不用換就被推進了手術室。
在進手術室之前,寧則鈺一直陪在我的身邊,看樣子比我還緊張。我覺得很好笑,就一直叫她小媽,可我一叫小媽她的眼淚就開始泛濫,搞得我又怕又想笑。
麻藥很快就起了作用,我頭暈暈的,神智已經開始模糊,腦子里全是蝴蝶在飛,又想吐,和寧則鈺說,寧則鈺就慌了,要去找醫生,我拽住她,她的手馬上翻轉過來包裹住我的。
「小媽你不要緊張,這是小手術,很快就好的。等我手術出來了,我就跟你回家,讓你永遠當我小媽。」
「小媽,你說我手術做完了之後,臉上的疤不消怎麼辦?你說,今年我跟你們過春節,林宜然怎麼辦呢?以前春節我們倆都在一起,我給她寫對聯,她會自己剪窗花。大年夜的時候我們就一起看春晚。和你說,我特喜歡董卿,她可是我心中的不老女神啊,那地位直擊趙芝。對了小媽,我們看春晚嗎?團圓飯擺一大桌嗎?給嫦月還有程錦姐她們的壓歲錢準備好了沒有?大年初一我們放炮仗嗎?許越每次都來搶我的炮仗,今年我一定不給他搶到……」
「小媽,你怎麼又哭了啊。你別哭啊,不然我給你唱歌好了……」
「陰天,傍晚,車窗外,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愛要拐幾個彎才來。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听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我往前飛,飛過一片時間海,我們也常在愛情里受傷害。
我看著路,夢的入口有點窄,我遇見你是最美的意外……」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手術床上,耳邊是叮當作響的手術刀,恍惚之中,我似乎看到了許越。他穿著極為規矩的格子襯衫,迎著我們困惑的目光,嚴肅而認真地做著自我介紹︰「我姓許,叫許越。認識你們我很高興,我會多多關照你們的。」
我擺了擺頭,想哭,卻流不出淚來。
「我姓許,叫許越。認識你們我很高興,我會多多關照你們的……」
當初林宜然帶著還沒出生的我在榕樹里落了戶,買了鎮里偏角的一座老樓,正是周嫦月家的老屋。所以我出生就和周嫦月相識,是正正經經的小兒。
認識程錦是我們四歲那年的事。那時候我媽剛丟了在鎮尾快餐店洗盤子的差事,一大早就出門找工作,到了晚上卻領了個女孩回來,七八歲的樣子,說是小孩剛死了媽,爸爸又上班顧不得,照顧一個月給兩百八。那正是程錦,比我和嫦月大了四歲,已經是很懂事。
我媽一帶程錦就帶了三年。那三年里程錦幾乎都住我家,即便她爸在學校里沒課,也是暫居我家。所以雖然我和嫦月年齡最相近,卻和她最要好。
許越和程錦一個年紀,原並不是鎮子里的人,他來榕樹里那年我才剛上中學。
許越他爸是個暴戶,做的珠寶生意了家,後來還賣皮草。只是夫妻婚姻關系不好,他媽單身一個出了國,他爸就帶著他和他哥到榕樹里落戶。那時候綠衣街區的別墅群剛剛竣工,他爸是第一個買主。之後他家搞大裝修,不能住人,就租了周嫦月家的新屋。我們就是在那時熟識起來的。
許越來了之後,憑借著他的男性身份,立即取代了當初因為年齡最小而當選三人中的老大的我的地位。只是他這大哥當的實在不咋的,一天到晚就只盯著周嫦月瞧,也不知道存著什麼歪心思。突然有一天,許越請我上鎮尾的餐館喝湯,言語間卻三句不離周嫦月。
我雖然不聰明,但還不至于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並不想讓他那麼快如意,于是只要他一把話頭往周嫦月身上引,我就開始天南地北地胡扯。到最後他哭喪著臉沖我喊了一聲︰「大哥!」
我忙抱拳回敬他︰「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不愛冰冷的床沿!不要逼我想念,不要逼我流淚,我會翻臉!」直到他挫敗地舉白旗投降,我才大笑兩聲同意幫他到周嫦月面前說說好話。
其實那時的我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單純地想幫許越傳句話。而那時的周嫦月也是?*???芯醯叫碓蕉運?翹乇鸕模?簿屠底判碓降恪N液統探醵源瞬 槐硎裁匆煲椋?炊?餃?碓僥馨錈φ展酥苕顯巒?玫模?墑切碓剿?縲沓??徽餉聰搿 br />
許越他媽從小就不在他身邊,他爸又忙著工作,所以一直以來都是許朝生在照顧他。而許朝生這個人,腦子好使,臉蛋也過的去,就是思想有些落後,明明只比許越大了兩歲,卻跟個小老頭似的,明令禁止許越和女孩子往來,搞的許越上了高中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牽過一下。
許越和周嫦月越走越近後,許朝生就開始懷疑了,老是試探著來我這探口風。但我心里記著許越叫我不準亂說的警告,沒透露一星半點。直到一天晚上,我被一道奧數題弄的焦頭爛額,于是打電話向許越求救。就是那麼一個電話,打散了我們幾個的關系。
人生中有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開口說話,第一次蹣跚行走,第一次學會自己吃飯,第一次單獨去上幼兒園。而當我第一次和許朝生面對面坐著喝湯的時候,我知道我將失去我人生中所有的關于許越的第一次。
我和許朝生在餐館里對峙,面前的兩碗湯,沒人動過一口。我忘了我是怎麼打的許朝生,也忘了他是怎麼徹底丟掉風度對我還擊。那天殘存的一點印象,似乎是許越拼命攔著許朝生讓我快跑,以及站在餐館門外不知所措的周嫦月她蒼白無力的面孔。
後來事態的展完全月兌離了我們的掌控。我不知道許越和余藝軒之間的糾葛,我只知道嫦月她很傷心,非常的傷心。于是我幫她約了許越在榕桐山的山腰見面,想讓他們一次把話都說清楚。
我真心以為那會是一次美好的談話,我是說真的。我以為我們四個,無論是誰,都可以快樂而又安詳的生活下去。可是我全都以為錯了。我從來沒見過那麼暴躁的周嫦月,沒听過那麼刺耳的爭吵,等到我反應過來,卻只看見周嫦月決然地返身跳下山腰的身影。
我嚇破了膽,頭腦卻無比的清晰。我潛意識里想跳去拉住周嫦月,手下卻拼命按著已經探出去快半個身子的許越,不讓他在掙扎間也掉下山崖。
之後,我和滿手是血的許越呆坐在崖邊,雙眼空洞地盯著周嫦月,看著她的身體猶如一個失去控制的木偶,在無盡的深淵里下墜,下墜。
我那麼清晰地听到岩塊撞開皮肉出的富有質感的申吟,听到岩塊碾碎骨腱響起鋪天蓋地翻涌而來的怒吼,听到,掩埋在我親愛的嫦月的咽喉里,無法釋放出來的絕望的吶喊。
嫦月!我的嫦月……
刀子很快就落在了我的臉上,恍惚間我似乎看見了浮在傷口處密密匝匝的血泡,在那一個瞬間炸裂開來,如同我的心肺,荒蕪成一團爛泥,模糊看不清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