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誘惑,其實是願者上鉤 第3章 另一半(1)

作者 ︰ 棹理

推開住處的門,甘念發現床邊坐了一個人,突兀兀嚇了她一跳。正待尖叫,卻發現是江上波,她的男朋友。甘念這才想起來,江上波是有她房間鑰匙的,只是輕易不用而已。甘念問,怎麼是你?不是我,難道還有別人。江上波笑著,上前來摟過甘念就要溫存。甘念推開說,人家還沒換鞋呢!江上波便馬上提了一雙緞面加細竹編底的拖鞋過來,掛好甘念的包,還是過來親了她。

兩個水蛭的盤,痴痴地粘,急切地吸。甘念被江上波擁著,腦袋卻急速地盤旋到了別處。她想到第一次跟江上波接吻的時候,她還不懂得四片嘴唇後面的微小動作。她是一個馬大哈,看愛情電影的時候有了那樣的鏡頭總沒有好好細細地研究一番,所以江上波吻她的時候,她緊緊閉著嘴巴,讓這個男人在目標周圍擦來擦去,牛吃南瓜,找不到開口的地方。當時江上波好急呀,他停止了動作哭喪著問,你嫌棄我?不喜歡我?這樣的事故以後,甘念才知道男女之間是要拋開講衛生的一切顧忌,盡情變做長舌妖精,探入到對方生命的最隱秘、最黑暗之處的。甘念想到這就「撲哧」笑了,她推開他說,我餓了,快做飯吧。江上波說聲好,終于放開了甘念。

這間三十五平方米的一室一廳,是個通間,前面是廚房和廁所,中間是客廳和臥室,還有一個陽台,晾衣服很方便,看風景也不賴。江上波一心要登堂人室,卻有甘念的父母隨時會突然襲擊,來這個大城市玩,兩個人便沒有像一般年輕人那樣****試婚,算是照顧了傳統。

江上波在砧板上一邊剔魚一邊說,今天全是你最愛吃的,清蒸鱸魚,小蔥豆腐,清炒小白菜。甘念說哦,拿起一本《城堡》坐在床上看,她突然想起卡夫卡有句話說,奴隸總是受制于自由的人。她不明白自由為什麼會讓人成為奴隸,她覺得這句話有點怪異。那邊的江上波,是一個有偉岸身材的男子,一米八零,國際男模的標準,為了甘念卻寧願奉出一顆微小的心。甘念看了半天,仍然是午夜時分,K來到一個村莊。換個姿勢躺下去,還是K來到一個村莊。有點讖語似的神秘感。

今天李枝枝說的話,讓甘念有點如鯁在喉的感覺。其實,同學四年,同事兩年,這麼長的時間,甘念對李枝枝可以說是了如指掌,什麼都好,就是對錢的愛好不懂得遮掩,太明顯,有時到了慳吝的程度。她最著名的一個笑話是,有一次甘念在女生寢室的陽台上晾衣服時,她在樓下扯著聲音喊,小心我那件十二塊錢的裙子。一棟樓都听見了,知道她心疼自己十二塊錢的裙子,勝過人家在意一千二百元的衣服,從此背後都叫她「十二塊」。甘念怕她這種咄咄逼錢的勁頭,讓俞非看低了她,再連帶地看低甘念。甘念覺得俞非還是有點雅致的,她要他也覺得她雅致,隱秘地。

江上波一邊做飯一邊問,最近忙啥呢。甘念就說在幫阿普公司做CI。江上波說,他們也在我們台黃金時段打十秒的廣告來著。出了一種新式的兒童保健食品,叫什麼「快快長」,看來最近是要好好鬧一陣了。甘念說,有這個實力,當然要大力宣傳噦。江上波就說,什麼實力呀,哪個不是吹出來的!甘念回道,人家是千萬富翁嘛。江上波又說,別听人吹,現在是百萬說千萬,千萬說一個億。甘念反駁道,我看他們車庫停的那幾輛車,也不止一百萬。光一輛三菱越野,也得五十萬吧,旁邊還有什麼奧迪、豐田,光我看見的就有個三四輛的樣子。江上波就說,什麼三菱,現在走私三菱最多了,從中間鋸開,到國內再焊上,幾萬塊錢就可以買到一輛。甘念一听,突然鬼火冒起,有點生氣。她說,你何必這樣損阿普,人家又沒得罪你。江上波知道自己過分了,馬上賠禮道歉閉了嘴。甘念心里卻有了感傷。自從江上波到電視台上班後,總流露出很懂這個社會的樣子。甘念覺得這種傾向不好,又不知道不好在哪里。她還是喜歡當初的那個傻小子,那個傻得連第一次跟甘念拉手都嚇出了二兩油汗在臉上的江上波。那邊忙碌的身影,卻沒有感應她的心聲,它借著窗口的光線晃動著,一搖,便搖碎了些什麼,仿佛四年前的美院舞廳,搖的是一些赤橙黃綠。

其實甘念幾乎是不進舞廳的。對于一個大二的女生,沒有丑到當壁花的程度,不愛跳舞算是個奇跡。那天也是興之所致,走著走著她就踅進了舞廳。她看到有人在貼面跳佛士,雙方犁著勁,眼楮微閉,如醉如痴,仿佛隨時都要訇然倒地;有人牽著手繞,花樣復雜,讓旁觀者擔心他們把自己給繞進去︰還有人蹦蹦跳跳,不知是學僵尸走路,或者假扮蚱蜢過秋。甘念呆了一會,頗覺無趣,正待離開,卻有一個斯文的青年向她伸出了手。這正是又一曲響起的時候。甘念就想,既然有人請,那我也跳吧。

輕摟她的這個青年,梳著小分頭,戴一副無邊圓框眼鏡,淺灰的學生裝外,還加了一個雪白的圍脖。其實快到夏天了,他還扮「五四」青年的典型樣式。甘念在心里暗暗好笑,笑他作秀,還秀得一本正經。後來蹦蹦嚓嚓地,轉到了一個燈光明亮處,甘念卻忽然尖叫一聲,是你!是你!她大力推開了舞伴,像甩掉沾上手的麥芽糖。青年趔趄著幾乎要摔倒時,也認出了甘念。就在上午,甘念和面前的這位舞伴,有過一頓好吵,地點是學校圍牆外的菜地里。

也是饞蟲作怪,當天寢室里的女孩子都想死了火鍋。食堂的一份菜,挑不出兩片完整的肉,那一陣,每個女孩子做夢,都夢見有人敲開了女生寢室的門,笑吟吟端出兩盤回鍋肉,跪著求她們吃。于是只好隔三岔五湊錢,到餐館打牙祭,這種方式讓大多數人成了「月光族」,月底錢兜空空。後來,就有了在寢室里偷偷煮電火鍋的舉動,很合算。那天,女孩子們從遙遠的菜場買回一大堆葷的素的,才發覺少買了蔥。女孩子們窮,卻對生活都有精細的要求,都知道火鍋里要放蔥,越煮越香的,誰都不願意將就,叫花子還嫌稀飯餿哩。于是決定推舉一人,到學校外的菜地里拔幾棵蔥。先是用雙腳「踩踩踩」,沒有分出勝負,然後六個人單循環剪刀錘子包,最後,甘念輸了。

甘念剛從地里拔出三棵蔥,就被一位年輕的農民抓住了。農民一看甘念的打扮,知道她是美院的學生,便大聲斥責道,你十幾年的書是白讀了,人模人樣的還來偷東西!甘念嚇了一跳。她沒想到人家把她的行為,上升到了這樣的高度。有時候女學生們在餐館吃飯,也多人掩護,一人行動,順手牽羊帶走餐館的筷子或者盤子,老板總是睜只眼閉只眼,他知道現在的女生喜歡作蠱作怪來反對高雅,並不是真貪小便宜,得罪了回頭客,不上算。所以農民說出「偷」字,甘念便大聲申辯,心想「偷」字怎能和我甘念掛起鉤來,雖然她是真的偷了。兩個人只好吵起來。後來農民便說如果你還嘴硬,那我們就到學生處去,看看誰怕誰!甘念一听這話,卻立馬軟了,她帶著哭腔說好,我不爭了,我買,行了吧。農民就說好吧算我折本,一棵十元,三棵蔥三十元。

這位農民就是面前的「五四」式舞伴,雖然月兌下了白天的汗衫和毛藍牛仔褲,還加了無框眼鏡,甘念還是把敲詐她的人認了出來。甘念咬著牙想,用敲詐我的錢買了舞票來請我跳舞,真是很諷刺!甘念白臉氣得有了淡茄色。青年農民認出甘念,卻更為生氣。他也是從小學就開始練畫的,苦了若干年,最後卻名落孫山,仍然是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所以他對家門口的大學生們,總有一些隱隱的恨意,他說是他們搶了他的前途,來跳舞,也是帶了別樣的心情。當下不依,伸了手來拉甘念,準備扮蠻也要跳完這支舞。于他,是失敗者向成功者的抗爭,意義重大。

正抓扯間,有人橫在了甘念面前,斷然一喝道,干什麼!想耍流氓?農民抬起頭,看到面前的抱不平者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總有一米八吧,的確不像吃素的。何況這里是人家的地盤,人少當然欺負不過人多。雖然思忖了幾秒關于失敗勝利的斗爭意義。最好還是決定做識時務的英雄。小伙子「呸呸」兩聲,恨恨地走開了。

這一出老掉牙的英雄救美,成就了甘念和江上波。

江上波算來是甘念的學長,當時是美院服裝設計系三年級的學生。有時候江上波走在甘念的身旁,她的一米六二和他的一米八真是反差很大。同學笑,甘念就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用了張賢亮的小說來自我解嘲。別人就勢把她稱做「男人的一半」或者「一半」。自己給自己賺了一個綽號,甘念也笑,更多的時候卻想,一米八的男人踩縫紉機是什麼樣子。誰都知道,服裝設計系的學生踩縫紉機是基本功,納入考試範圍的。哪知後來江上波畢了業。卻考上了電視台的編輯,徹底丟下了服裝設計,他一米八的男人可以不踩縫紉機了。

江上波畢業後的那一年,甘念在美院極其不習慣。江上波是那樣的一種男人,猶如泡一壺清茶,越泡越濃的。自從救下甘念後,江上波就以友誼的名義三天兩頭來找甘念,也不請跳舞,也不看電影什麼的,只是聊聊天,幫著干點事,抄抄听課筆記,打打飯,听說甘念愛看什麼書,下次就會帶一本來,說自己恰好有,其實里面很多頁碼是還沒裁開的。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雖然沒有在女孩子心里掀起幾大的波瀾,最後卻一點點織成了空氣的網,形同于無,卻不可或缺。以至于在甘念大四那一年,因為只有在周末才能見到工作後的江上波,顯得日子有了煎熬的味道。

有一天,甘念到江上波的單身宿舍吃飯,心情有怪異的美,于是一瓶紅酒下肚,兩個人手忙腳亂完成了男女之事,算是定了婚。從此後,江上波開始每月存八百元錢準備結婚。甘念說,你看美院的老師,好多人都是兩口皮箱一拎,就在一起過日子,差什麼慢慢添置,別搞得那麼嚴重。江上波就說,人家是名士派頭,社會上誰理解。我不僅自己存,到時候,我還要回家當伸手派呢。

江上波做政府公務員的老爸,為他辛辛苦苦攢了五萬元結婚費,從兒子十八歲就開始了。弄到自己有一次在眼鏡店看上了一副老光眼鏡,身上的錢還湊不滿它的價格,二十六塊七。甘念听說了這個典故,心下感動,便在畢業後自己找了單位,留在了這座城市,哪里也沒想到要去。

其實這樣的感動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甘念和江上波第一次的感動。那一天,江上波手忙腳亂把女孩子按倒在自己單身的床上,沒有章法的,把甘念最好看的一條牛仔褲都撕破了,把甘念的身體也撕破了。但是完事以後,江上波卻緊緊擁著甘念,緊緊的,仿佛經歷多年尋覓到了至寶。江上波因為長得白,特別怕蚊子,他的床鋪還不合時尚地掛著蚊帳。他把這不合時尚的東西放下來,做成一個小小的世界,保護著他們,他卻在保護層的里面,再次保護著她。那個時候,女孩子就哭了,好像雪地里跋涉的旅人,走進了一間溫暖的小屋。好溫暖啊,溫暖到前面有宮殿,有神壇,都跟她沒有關系了。她有了,小屋就夠了。那個甘念,雖然是從小被人寵著捧著,可是她的殘留著老古規的家庭,只會想辦法滿足她的一切要求,或者極盡溢美之詞來夸贊她。隆重推出她。她的媽媽不會把她抱到膝蓋上,死命親她的臉蛋。從來沒有,從結束了嬰兒期就沒有了。現在跟江上波在一起了,才發覺自己的皮膚****了這麼多年,自己的精神****了這麼多年。原來一個人跟另一個人,是可以這麼近的,近成一個人一般;原來一個人可以讓另外一個人,這樣依偎著,再不想往前趕。

年輕的甘念竟然發覺自己有了累的感覺。或者很早以前就累了,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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