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節約著自己的話,甘念就多心了。她認為,俞非不說愛,就表明俞非是不想對這段感情負任何責任,真的是如社會上的人,要女人形同穿月兌衣服罷了。甘念便不想再一味用言語來討要這個「愛」字了,甘念就換了種說法。甘念說,俞非,你很愛你的妻子吧?俞非沒想到她在這種時候,竟提出了這種問題,實在大煞風景,仿佛說俞非是公子的意思,俞非就生氣了。生氣了的俞非便甩開甘念纏著他的胳膊,下床坐著,點燃了一支煙,吸了兩口,說,是的,我很愛她。卻是賭氣的語氣。甘念的心忽悠一下就踫疼了。俞非不知道,俞非還在賭氣說,還有什麼要問的,今天一並問完。甘念說,我沒有什麼要問的了,我累了,我想回家,想見我的男朋友。俞非這才知道甘念是有男朋友的人,俞非的心也「砰」地一聲撞疼了。
兩個人當下無話,默默收拾起自己,離開了俞非弟弟的家。
分手後的一個星期,雙方都 著不肯給對方只言片語。後來,到底是甘念意志薄弱。甘念在一個清風徐來的夜晚給俞非打了電話,問俞非在干什麼。俞非說在跟客戶吃飯,說自己有空了會跟甘念聯系。
俞非就著這個台階,第二天硬是把甘念約了出來。兩個人一陣顛鸞倒鳳,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仿佛從來就沒有吵過架,仿佛世上沒有張靜雯和江上波一說。兩個人都學精了,不去踫雷區。
當天甘念回到家里,江上波早等得急了。他二話沒說,摟過甘念就親。甘念拼了死命,推開他說,你有口氣。那個江上波把手掌伸到鼻子前,哈了兩口氣,無辜地說,沒有,沒有哇。甘念說,你有,你很有。江上波就搞得很自卑,跑到廁所里嘩嘩啦啦刷牙。刷完牙出來湊近甘念,要甘念檢驗,甘念還是厭惡地皺皺眉頭,表示檢驗不合格。江上波沒有辦法,就說今天我不親你行嗎?甘念說不行,你不親我你有腳臭。江上波一听,又只好去廁所里打開熱水器洗澡。忙乎半天,****的時候甘念仍然躲著他。這個江上波,也不是一味的好脾氣,他說,看來不是我不講衛生,是你的心不講衛生。甘念就氣了,她從被窩里挺身而出道,請你說清楚,我的心怎麼不講衛生了?嫌我的心不衛生,你滾,你滾,你現在就滾。其實,現在滾是很麻煩的,江上波洗了澡,月兌了衣服,正躺在被窩里。江上波便只好緘了口,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樣子。後來甘念又絮絮叨叨罵了一陣,江上波硬是不開口,不一會就亮開了鼾聲。甘念沒法,只好用**對著他睡了一晚。
這次吵架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撕開了小口,從此後甘念對江上波不是橫挑鼻子就是豎挑眼,凡是能逮到手里的東西,甘念都要拿來吵一番,連江上波吃飯時的咀嚼聲,甘念都听不慣。那一陣江上波很是惱火,來三次要跟甘念吵兩次,但是不來又不行,兩個人戀愛多年,習慣成自然,仿佛對方,是自己的一個器官,嫌之造化不美,卻還沒錢沒精力沒勇氣搞器官移植,忍一天是一天,總比做大手術的好。
後來,江上波就說了,你有病,你應該看心理醫生。甘念就說,我有病,你可以不跟一個病人在一起啊。句句話把江上波逼到死角。江上波嘆口氣說,甘念,我愛你所以能忍耐你,像你這樣的脾氣,跟誰在一起能幸福啊。這句話猶如火上澆油,甘念生了大氣,她把江上波狠狠推出了大門,說,我跟誰在一起都比跟你這個又髒又窮的鄉下人在一起的好。其實甘念和江上波門當戶對,罵江上波就等于罵甘念自己,只是多年以來江上波寵甘念的時候佔到多數,甘念在他面前有了由來已久的優越感,她的心理定位就是如此。
那天江上波是買全了火鍋料,要跟甘念在一起重新燙出感情火花來的,沒想到卻被甘念的話燙倒了。
江上波走下甘念住處的樓梯時,心里很有一些悲哀。他想命運是一種多麼強大的東西,它可以把人的想法都改變,把最理智的人變得最不可理喻。最後江上波就認定是命運嫉妒他和甘念的戀情太美好了,所以存心作怪,要他們好事多磨。江上波便祈求老天讓甘念快些恢復正常,依然是那個有點乖,有點拐,還有點怪的甘念。
其實甘念並沒有失去理智,在她每一次傷害江上波的時候,她的心都在突突跳著直痛。她不能告訴江上波她在俞非那里是受了何等的委屈,他佔有了她卻不對她說愛,他干完了她卻告訴她他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可是在他請她吃飯聊天,一天天醞釀感情的日子里,他為什麼就不直接告訴甘念,我們來搞一場跟愛情沒有關系的游戲,你玩得起你玩,你玩不起,你宣布退場。可是,他沒有告訴她游戲規則,他就有了欺負她年輕,欺負她對生活,對男人知之甚少的傾向,猶如一條大船對一只小舟說,走,我帶你去大西洋。小舟就跟著大船走了,義無反顧。到了大西洋大船卻說,對不起,這里沒有你停靠的港灣,你可以選擇留下來,也可以選擇回到你當初的小河溝去。大船以為它給了小舟充分的自由,尊重了小舟,卻沒有想到小舟的能力,是不可能一個人橫跨月黑風高、浩瀚無邊的大西洋的。小舟只好漂泊在海面上,等著巨浪來掀翻它。它想說,如果沒有港灣,就給我一點燈光吧。大船就說,燈光是定期供應的,因為海面太寬了,要管別人航行,要管別人捕魚,要管別人私會,而你小舟泊著的地方,不過是三百六十度的N分之一,你不能搞特權。好啦,就算大船是冰冷的生鐵鑄就,但它是小舟一生中見過的最華麗、最高貴的船,是小舟的理想。如果理想的中心,是破銅爛鐵,小舟即使安然返回了故鄉,小舟的心也死了,因為沒有理想的小舟,真的就成了行尸走肉。所以,小舟能不能擁有大船的關愛其實是次要的,但是能不能擁有大船的關愛決定了大船是不是小舟這一生見到的最華麗,最高貴的船,決定著這個世界是荒漠還是綠洲,決定著小舟以後的航向。
這一番大船和小舟的理論,是甘念在心里對俞非說的。真的見到俞非,甘念卻做出不在乎的樣子,她好像十分迷戀跟俞非的肌膚相親,她好像對俞非的情感指向漠不關心,這樣做,就有了現代的COOL的形象。動什麼不能動真感情,動到真情好像你很老土,甚至很羞恥。
但是,甘念在俞非面前卻不會撒嬌了,好像從一開始就不會撒嬌,不會撒嬌的女人說話當然有點硬,俞非說什麼,甘念都燻他一鼻子灰。俞非就覺得這個女人什麼都好,就是接近了,會被她的刺傷著。俞非煩著、惱著、恨著,卻對甘念這個人放不下手,放不下心。俞非想,我俞非也是一條漢子,我就不信我改變不了一個女人。俞非這樣想著,就把辯論和吵架當成了他和甘念幽會的重要內容。
事情常常是,兩個人前一刻還在**繾綣,後一刻,雙方成了對方辯友,辯論的全是跟他們沒有關系的事。開始的時候,他們在床上評判明星和政府要員,意見頗有分歧,畢竟一個是六十年代生人,一個是七十年代生人。嘴上拳打腳踢一番,最後還是握手言和。後來,他們是敢把人類的終極問題都拿來辯論了,一辯論。才發覺兩個人的世界觀、人生觀、情感觀。的確存在不小的差異,至少在目前和表面看來是這樣的。兩個人辯著辯著就言辭激烈起來,節奏加快,聲音漸大,兩副luo著的軀體從平躺變為直立,而且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和對方的立場,輕易滑到對面。為辯友的論點提供充分的論據。
兩個人都知道,他們是為了辯論而辯論了。
有一天,俞非辯完以後就很疲勞了,畢竟是體力勞動之後又加腦力勞動。俞非就說,甘念,我們不能好好相處嗎?難道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就是為了貶斥對方,征服對方嗎?俞非說這個話的時候。音色顫顫的,這就有了感染人的力量,甘念的心頭也不禁一酸。可是,這當兒俞非卻補充了一句,他說,我的老婆從來不跟我吵架。甘念一听就說,我又不是你的老婆,你老婆好你又何必找我。說完,甘念便摔門而去了。
其實,過不了兩天,甘念就會想念俞非,俞非也會想念甘念。兩個人重歸于好,兩個人不吵架以前還如膠似漆。如膠似漆到一定程度,兩個人又會吵架,總為一些沒有名堂的小事,總是甘念摔門而去。畢竟,他們是在俞非的地盤約會,地理形勢決定了走的應該是甘念。
一段時間,他們把這種游戲玩了又玩。兩個人像中了魔障。
在俞非看來,甘念是一個脾氣乖僻的女孩,婦德婦言沒有一樣合格,俞非經常被她氣炸肺,卻經常想著她,有時想到心隱隱作痛的程度。
俞非不知道甘念小小的身體里埋藏了什麼,為什麼一個貌似靜謐的身體,卻蘊涵著如此巨大的生命能量。每次俞非進入的時候,都會遭遇雲海漫天,听到天庭的妙樂。這一切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很久很久的年代。這如錢塘潮水一般滾滾席卷而來的東西,就要近了,就要近了,卻始終等不到最壯觀的一幕。但人卻因了這等待,變成了千鈞一發的弦。空氣靜默無比,世界靜默無比。實際世界就只剩了兩個人,他們兩個人!鑼鼓喧天,花開花落,草長草衰,枯枯榮榮都收了場,多好呀,只有心愛的女人陪著自己飛,飛向金色的陽光,飛向薔薇的花朵……終于,甘念在他的身下,徹底盛開了。如此的堂皇!如此的光明正大!俞非知道,她還可以盛開,還可以盛開,她是一個可以不斷地一次次地盛開的女人。她是一個神奇的生命。她可以把自己長到天高,長到地遠,只要俞非還托著她的花蒂,她就可以盛開到天堂的邊緣,觸模生命的神奇至理。
最後,是俞非失去了自己,他的世界「轟隆」一聲,陷入了粉碎以後的輕倩。俞非就在這輕倩中,漫天追逐著自己,原來它跟過去的想象,不是一個樣子。
這個時候,俞非就分外想哭。為自己和甘念感動,更嫉妒曾經見識過甘念的男人。俞非將永遠不會知道,只有他,惟有他,才可以催生如此絢爛的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