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孔里好像有一個東西在撓癢，是甚麼？他不想睜開眼楮，不想去理會，只是很不耐煩地用手揮了揮，自己翻個身，繼續睡下去——奈何那個東西仿佛卯上了勁似的，故意和他作對，怎麼揮也揮不走。
不得已，他睜開眼，隨即便是一愣。
這時，太陽早已升得老高，屋外的院子里不停地傳來一只雞的「咯咯」聲，雞聲尖利，只是不一會兒，雞叫得不那麼響亮了，小童側耳傾听，卻听到隔著老遠的梧桐樹上的知了在撒歡地叫著。屋內很是明亮，小童揉了揉眼，望著再也熟悉不過的臥榻、桌案一如繼往地擺放在那里時，他舒了一口氣，笑了。
——哦，原來已經到家了。小童心想，真像做夢哩！昨天還在路上走，今天便已在家睡！一根雞毛快速地從眼前劃過，小童看見趴在身旁的小華雲睜著大大的眼球看著自己，他的手里不知何時拿著一根五彩鮮艷的雞毛，還是新的，正在招搖地揮舞著，看樣子讓他睡不好覺的禍首正是那根五彩鮮艷的雞毛！
小童也沒多想，捏了捏他的小臉蛋，嗔道︰「調皮鬼，你大哥還想再睡一會呢，別鬧了，你再鬧，大哥以後就不喜歡你了。」
小華雲把雞毛扔在一邊，「呵呵」地撲向小童的懷里。小童假寐，故作不理他。仿佛突然听懂了他的話一般，很快地，小華雲安靜下來，一雙積蓄了淚水的眸子朦朦朧朧地看向小童，小嘴撅了撅，顯得委屈極了。
「啊，大哥把三弟弄哭了！」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在門口驚叫起來。
小童心下一跳，抬頭一看，嚇得一個哆嗦。只見黃敘沖進來，渾然不在意自己一身是血，一頭雞毛。他的手里拿著一把菜刀，菜刀上還沾有血跡，滴滴答答地流著。
「呃，不是小童——」他漲紅了臉，眼珠子一轉，馬上用兄長的口吻問，「二弟，你怎麼弄得如此狼狽？」
黃敘模了模腦袋，被小童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還猶然不知，憨憨道︰「爹爹讓敘兒來殺雞，說是要屯湯給大哥你們喝。今天特意趕早，上了集市，買了雞——」
一提到黃忠，小童的臉不由自主地沉下來。他悶悶不樂道︰「誰讓黃叔叔……買甚麼雞……都已經是中郎將，是大人物了，這些事應該讓別人來做……」
「可是爹爹還沒赴任哪……」
「這有甚麼的，反正他中郎將的位置鐵定是跑不了的。」
「可是爹爹說就算他為官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哼，快當官的人都是這麼說的，但是你看到有哪幾個人不會改變的？」
黃敘莫名其妙地看著兄長，不知道為甚麼他說話帶刺︰上次不是還好好的麼，大家在一起吃啊喝啊，高興的不得了，怎想爹爹昨日和他們同時回來，只私下跟他說了些話，大哥便如此介意爹爹？難道是爹爹說了甚麼讓大哥不開心的事兒？
「敘兒，雞呢？哦，在這兒！快去拿給華夫人——咦，人呢？」
正當黃敘迷惑地想著，這時，從院子里傳來黃忠一連串由遠及近的疑惑聲，待到小童等人抬頭一看，只見黃忠的左腳懸在半空中，半晌他把腳放下，只是有些尷尬地停駐在門口，沒有進門。在他的旁邊，還有不知所措、睜著大大兩眼的黃敘。
「哦，都在啊，沸兒呢？」黃忠頓了一小會兒，笑著疑問。
「跟著師娘呢。」小童平鋪直調地回答。
黃忠瞅了瞅把頭轉向一邊的小童，皺了皺眉頭道︰「小家伙怎麼板著一張臉？」
「哼，要你管！」
「小孩子說話不可以那麼沖。」
「小童本來就是這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黃忠再次打量小童，小童扭扭捏捏地垂下了眼眸。
「你不打算回家了？」黃忠心平氣和地詢問。
「小童無家！無家可回！」小童看了疑惑的黃敘一眼，答得飛快。
「無家？為甚麼你黃叔叔回荊州一問，你就多出一個父親來？」黃忠好笑地反問。
「他才不是小童的父親，小童才沒有那樣的爹……」小童本想大聲反駁，但在黃忠的注視下卻降低了氣勢，不由自主地別過臉。
黃忠望了一眼受驚嚇的兩個小孩，先是拉著黃敘走過去，繼而輕輕拍了拍小華雲，最後溫和地對小童說道︰「小家伙，那是你的父親。」
「小童才沒那樣的父親……」小童紅著眼，終于忍不住地叫起來，「娘親剛剛去了，父親就急著要娶後娘……不，是娶個‘狐狸精’進門！為甚麼父親就是不能替娘親守個三年孝，而是馬上另娶他人？娘親那麼好……要是、要是父親去了，娘親肯定會守三年！以後說不定還終身不嫁！……父親根本就沒想過人家願意不願意……哼，小童才沒有家，小童在這里過得好好的……」
「大哥……」黃敘被小童的樣子嚇到了，他情不自禁地退後了一步，黃忠連忙握住他的手，穩了住他。小童見狀，小臉漲得通紅。
黃忠立即附和小童的話︰「好，好，好，你在這里過得好好的，好好的……」
「本來就是！」小童不樂意黃忠把自己當成小孩子對待。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麼？」黃忠認真地復問。
小童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不回去，死都不回去！除非父親不娶那個狐狸精！要小童回去可以，至少父親要守三年孝！憑甚麼丈夫死了，妻子要守三年孝？憑甚麼妻子死了，丈夫馬上可以另娶！這不公平！父親對母親不公平！要小童回去，父親先守三年再說！否則，哼哼……」
「好，好，好，就依了你這個小祖宗——不回去，不回去，下次黃叔叔回去跟你爹就這樣說……」
「怎麼說？」小童表面一臉無所謂，暗地里卻豎起耳朵。
黃忠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終究嘆了一口氣道︰「嗯，林小公子有著偉大的抱負呢——想在名醫華佗那里長見識，決定暫時不回去，請長輩們寬心……」
「這還差不多……」小童翹起了嘴巴，努力掩飾自己的破涕為笑。
「嗯，好了罷，高興了罷，快去請大家來，今天由你黃叔叔為大家洗塵！」黃忠看著開心的小童舒了一口氣，隨後又像是想到了甚麼，神色漸漸黯淡下來。黃敘心中一緊，輕輕拉著父親的下擺，黃忠撫模兒子的頭，露出一張笑臉。
「好，小童這就去！」
小童一听到「洗塵」二字時，雙眼雪亮，終是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咱們也去罷。」黃忠抱起小華雲，低頭對兒子開口。
黃敘望到黃忠溫和的笑臉，心中也似樂開了花︰「太好了，大家又可以坐在一起了！爹爹，你可別忘了今天要教孩兒武功啊，孩兒已經告訴大哥今天爹爹會請客了，爹爹是不是也該履行承諾了呢？」
「好，好，好，把兵器帶好，咱這便到院子里去練功行了罷？」黃忠又好氣又好笑——兒子如此听話，皆因自己許諾教他武功。——可是真的可以聚在一起麼？黃忠看著兒子抱著一堆兵器踉踉蹌蹌的身影，陷入了沉思，他有些不敢肯定，他想起了昨晚那張帶有一絲僵硬的儒雅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