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神醫傳 第十四節:棄留殘兵

作者 ︰ Caspring

(一)

夏日的涼風迎面吹拂華佗等人的面龐,盡管給焦躁的身體帶來一絲清涼,然而他們還是感覺到一絲後怕的冷氣,眾人皆是渾身大汗,卻手腳冰涼。

心驚膽戰地離開襄邑縣後,他們沒敢再回頭,只是一個勁兒地大步向前趕路。

出了城門往北走,也有一條寬闊的官道,那官路筆直而遠長,好似到達了天空與地面的盡頭。走在大路上,兩邊皆是茂密樹林。左邊的樹林間透著幾許冷風,完全沉沒在連綿山峰的陰影里,那山峰是由一群小山挨擠,爭先恐後地探出頭,這才形成了一片高地。右邊的樹林伸展出去是一條河,連接襄邑縣流向陳留縣的睢水。——多麼愜意的景色!

然而這支走在官道的數百名糧草兵們可全然沒有這番欣賞的心思。

這樣逃下去可不是辦法,他們遲早會是要追上來的罷!華佗的心里憂慮萬分。這只能怪自己太糊涂,若是當初緊跟著眾人的腳步,何至于現在與他們分散?

「嗚——」一個糧草兵終于支撐不住,雙膝一軟,朝地面栽去。

「華神醫,不好了!有人倒下了!」一個恐慌的聲音響起來。

華佗立即回頭,只見幾名受重傷的糧草兵們躺倒在地,已然陷入了暈迷,在他們躺下的地方還有一小癱血跡。其他糧草兵們好像受到了影響,或是驚慌失措,或是呆滯迷茫,或是鎮定地呼喚倒了下去的人。

「師傅——」小童的眼楮蓄滿淚珠,愣是在眼眶中打轉,沒敢掉落。他怯怯地抱住華佗的腿,把臉兒埋藏,不敢回頭看身後的呼叫,只得無聲地顫抖。

華佗愛憐地撫模他的腦袋,默默地安慰他。良久,小童的露出一張臉來,通紅的面頰上露出一絲堅強的笑容。

「哇——」背後的簍子里傳來華雲被驚醒的哭聲,華佗一陣頭痛,不得不放下簍子,把華雲從中抱了起來,他不停地哄著華雲入睡。奈何小家伙根本不搭理,只管放聲哭啼。

真是一團槽糕!華佗皺著眉頭,努力地哄道︰「雲兒乖——不哭,不哭!」小童歪了歪腦袋,轉過身去,把食指放在唇邊,對周圍的糧草兵們做出「噓」的聲音,糧草兵們一愣,漸漸安靜了下來。

很快地,華雲終于又入睡了起來。華佗重新把華雲放進簍子里,再背上,然後他看著周圍狼狽的糧草兵們,略略思索一陣,便輕聲道︰「這樣逃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先找塊落角處休息一會兒罷!大伙兒先去林子里呆上一段時間,讓老朽先給那幾名傷者治病罷!這般走在官道上太顯眼,也危險了些。」

眾人听罷,相互攙扶朝左邊的樹林里走去,直到靠近一株參天大樹下,眾人再也支撐不住,直坐在**的樹根上大口地喘氣。

「哎喲!哎喲!疼啊!疼啊!」受傷的糧草兵們在痛苦地申吟。

「華神醫,輕點兒呀!」在旁看護的糧草兵們露出擔心的神色。

等到眾人都有了落角處歇息後,華佗背著簍子,拎著灰色的行醫木箱立即奔到受傷的糧草兵們面前。受傷的糧草兵一共有三名,個個滿身血垢,看上去怪嚇人的。華佗也不怕,輕放下行醫木箱,蹲來,開始為他們醫治起來。

他習慣地打開行醫木箱,可是他的手剛踫到行醫木箱時,便停頓下來。此次他們行軍勿忙,身邊即沒有熱水也沒有燭火,這該如何清洗傷口?華佗看了看周圍,周圍的糧草兵們幾乎全都坐在樹根上閉目,以補充體力,那點打發他們去燒水或是取火的心思只得放棄,他擔心若是讓人去準備這些,可能會被敵方發現。

華佗猶豫了一會兒,心想︰現在還是粗粗地為他們包扎一番罷,以防止傷情惡化,等和曹洪將軍他們匯合後,再好好醫治也不遲。想到這里,他終于打開行醫木箱,並且心底慶幸了一下︰紗布不久前才買來的,正好夠用。

第一名受傷的糧草兵是一個中年農夫,他傷在右腿。他的右腿被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傷口不停地流血。華佗從行醫木箱中取出紗布和膏藥,先在紗布上涂上藥膏,然後直接覆蓋在傷口上。那名糧草兵低低地痛叫了一聲,華佗迅速地再取出紗布,再次覆蓋在第一層涂有膏藥的紗布上,打節,固定。那名糧草兵不禁齜牙,終于可以松了一口氣。

第二名受傷的糧草兵是一個年輕農夫,傷在背上。他的後背也被劃上一道口子,不過沒有第一名糧草兵的傷口深,然而華佗只看一眼便道︰「看似不深,實則差點傷到筋骨。」

華佗讓人把那名糧草兵面朝地面躺著,和救治阮介的情形一樣,他從行醫藥箱里取出一根長針,用嘴對它呵氣數次,再用干淨的紗布細細擦拭,扒開糧草兵的破衣,露出傷口,手順上而撫模,最後在傷口的上方扎入長針。那名糧草兵輕顫了一下,只見那傷口漸漸停下流血。華佗再用藥膏在紗布涂上,輕輕覆蓋在傷口上,他對一名糧草兵道︰「你這般按住,別動,也別用力,一會兒老朽再過來。」

那名糧草兵點了點頭,按照華佗的吩咐去做。

華佗再走到第三名受傷的糧草兵身邊,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小伙子。第三名糧草兵傷得並不重,只是臉色難看極了。他的臉色是紫的,嘴唇無色,雙眼緊閉,似是暈厥,但又清醒。華佗笑道︰「無妨,只是受了些驚嚇,大約是中暑。」

華佗從行醫木箱中取出一枚長針,拉過糧草兵的手,在他的手腕上扎上一針,糧草兵「啊」的一聲驚訝,只見被針扎過後流出的血竟是紫黑的,好似中毒了一般。華佗為他放血數次後,血終于變成紅色,而第三名糧草兵的臉色也恢復得正常了。

「好了!」第三名糧草兵一臉驚奇,欣喜道,「謝謝華神醫!」

華佗點頭道︰「先好好休息,不可太過勞累。」

華佗回到第二名糧草兵的身邊,為傷者輕按傷口的另一個糧草兵起身離開。華佗伸手隔著紗布輕揉傷口,問︰「如何?還有感覺麼?」

「許是有點刺痛。」第二名糧草兵忐忑不安地回答。

華佗笑道︰「這便好,不礙事,且放寬心。」隨即替他包扎起來。

一陣尷尬的沉默,眾人都在抓緊恢復體力,誰也沒有發出一絲動靜。

良久,小童忽然道︰「不知道現在黃叔叔在哪里。」

——黃忠!華佗差點跳了起來,差點把這事落下了。

華佗憂郁道︰「派人先在官道上侯著罷,若不然錯過了該如何是好。」他心中卻想,若沒有黃忠,真不知道遇上襄邑縣兵,他們該如何應付才好。

小童馬上道︰「讓徒兒去罷。」

華佗一驚,不同意道︰「不可。」

小童哀求道︰「師傅,求您了,讓徒兒去罷,一會兒就來!」說罷,也不管眾人如何神色,一股腦兒向官道跑去。

(二)

小童兀自在樹林里小跑,任憑身後的喊叫聲小了下去,直至消失。他的心底有一股莫名的無法說出的難受感。

停下腳步,他回頭一看,依舊是一片樹林,冷清清的。這些樹少說已有幾十年了,粗壯得得用三個孩子手拉手才能把它圍起來;鳥鳴聲、蟬叫聲,還有蟲子們發出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似乎都沒有停歇過,可是仔細一找,卻找不出它們的蹤跡。他抬頭一看,茂盛的樹枝用樹葉把陽光隔在外邊,只留下點點光斑在地上,這才顯得是白天而不是黑夜;地上雜亂的干草像墊過牲口圈似的,星星點點的黃色混雜在一簇簇荊棘和蕁麻的暗綠之中。林間的空地上長有青草,一條直線的七歪八倒,那是被他的腳印踩出來的一條小路。

——樹林很陰涼,一如他的心情,那偌大的樹木,哪有人跡可尋。

小童的內心涌出一份惆悵,奇怪地,他想去了遠方的父親。

——父親還在荊州罷?

回想起來,因為出生于士族,自小他便衣食無憂,可惜他還未弱冠,母親便因病去逝,留下了悲痛的他們。他抱著弟弟痛哭,弟弟也陪著他掉淚,他已不是懵懂之齡,對將來的事迷茫而無助。父親紅腫了雙眼,曾對他道︰「小童,你不小了,記著,要好好照顧弟弟,為父可能不會再不續弦了。」他听了父親的話後卻破涕而笑,因為他不用再擔心父親會忘記母親,再續弦領一個陌生女人進門。

然而他太單純。還未過去一百天,便有媒婆找上門來。他記得第一次是他把那礙眼的媒婆推出門外,趕走了她,可是有了第一次,便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終有一天,父親笑著對他道︰「為父要為你們尋一個母親,讓她好好照顧你們,你們可得要听話。」

弟弟還太小,不懂,只是乖乖地點頭,然後好奇地問︰「母親大人哪去了?好多天不見她了,真想她呀!——她甚麼時候回來?」

父親的臉色一變,沉默了半天,才露出一張笑臉來,哄道︰「統兒乖,她去了外地,等你長大後她便會回來——為父為你找一個新的好不好?」

「不好,不好!」弟弟紅著眼楮,幼稚地直嚷道,「母親大人去哪了,孩兒找她回來!——她一定是生氣了,肯定是你要找一個新母親!」

父親的神色立即變了,低喝道︰「住口!你還小,還不懂!不可亂說!」他的臉色青得嚇人,弟弟一見便「哇」地哭出聲來。

「父親大人!」他沖過來,護住弟弟,不怕死地叫道,「父親大人,您說過,不會再娶的,如今您卻不算話!」

父親的臉色青了又白,吐出幾個字︰「為父是為了你們好……你們還小,沒人照顧怎麼行?」

「女乃娘可以照顧的!」他努力地反駁。

「只是一個喂女乃的婆子而已,如何照顧得過來!」

「那新娶進來的女人就會懂得照顧孩兒和弟弟?她大概只能照顧您!」

「你!」

他和父親終是吵了起來。他實在沒法接受將來的後母,便氣得直叫︰「孩兒這便效仿那些名士大儒,出門游歷去!父親若是真續了弦,孩兒便不回來了!」

「你敢!不準去!外邊……」耳邊仿佛響起了父親的暴怒聲。

父親還是續了弦,而他也不顧一切,獨自出了遠門。

那時的荊州發生了一場蝗災,他遠遠地瞧見只覺這世上真是奇妙,對于那些剿滅蝗蟲的事兒也不大在意。游玩了好半天,他肚子餓得「咕咕」叫,這才明白自己出門沒帶錢——出門得多帶盤纏。

他餓了幾天,最後昏倒在路邊,再醒來,他便看到了師傅。

他第一次遇見師傅時,師傅背對他,正在為人治病,周圍的病人對他充滿敬佩,而他則是躺在一棵樹下。他暗自打量著師傅,好奇救了他的人,于是,病人們便道︰「這便是華神醫!」

「華神醫?他是誰?」

「諾,那邊正在給人治病的醫師便是華神醫!」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荊州在蝗災不久後便爆發了一場瘟疫,而他,就是在瘟疫中認識了師傅。

師傅是一個怎樣的人?病人們總是如此評價他︰他有幾十年的治病經驗!他的醫術十分了得!他總是不好好地呆在自己的故鄉為人治病,卻偏偏喜歡到處跑!不過也虧了他到處跑,他才救了那麼多病人!

他上門自薦道︰「華神醫,你缺一個藥童麼?」

師傅挑了挑眉頭,笑眯眯道︰「不缺。」

然後,他垮下臉,又振作起來,他開始了死纏爛打,最後師傅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父親呀,若是當初自己不莽撞的話,是不是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

小童一邊回憶,一邊走到官道附近。他沒走上去,只是躲在小樹林里,注視毫無人煙的道路好半天。

跟著師傅走南闖北,僅僅半年,他像是過了十年。艱苦的、歡笑的、悲哀的、煩燥的……各種經歷讓他有過無數次的後悔。他後悔當初為甚麼離開家鄉,後悔自己還想學那些名士大儒們游歷各地——其實他還很年輕,不需要吃太多苦,可是,因為自己的任性,他不得不吃苦。

不是沒有想過就這樣回去算了,然而當他看到師傅一如既往地為救治病人的事情而奔波,他又咬牙堅持了下來。其實他哭了很多次,只是每次都不想讓人知道。

他看了看周圍,沒人,于是,淚水從他的眼眶里落下——小童在無聲地低泣。

他的手臂被蹭破了皮,被衣袖擋住,因而沒人查覺。剛才他一直看到華佗只一味地在救人,而對他不問不顧,他感覺自己受到了冷落,心中不由地難過。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但是他卻無法控制這般吃味的心情,因此他找了個理由,獨自跑了出來。

再回頭看看樹林,果然沒人追上來,他的心里不由地更加難過。

「龐小公子,你怎麼在這?」耳邊,終于傳來一個聲音。

那是黃叔叔的聲音!小童一驚,抬頭只看到一個中年壯漢的身影朝他走來——那是黃忠?他連忙低頭,把手胡亂地擦拭自己的臉頰。

「龐小公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黃忠遠遠地便看到小童躲在一棵樹的後面,若是他沒有看錯,剛才小家伙是在哭?他不動聲色地好奇道︰「華神醫他們呢?怎麼你一個人在這?」他絕口不提小童在哭的事。

小童裝出一副驚喜的神色,開心道︰「是小童要求來等你的,你終于來了!」

「小家伙,你困了罷?」黃忠的笑聲在他的附近響起,「瞧瞧你,打個呵氣都能呵出淚來!若不是剛巧停下來,定是要與你錯過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心疼。

小童閉上眼楮,努力阻止淚水掉落。他撲向黃忠懷里,高興道︰「幸好小童找到黃叔叔了!看師傅還敢小瞧人!」

「也不知是你找叔,還是叔找你。」黃忠感覺很是好笑,他不禁地背起小童,「累了罷?叔叔背你,你告訴叔叔,華神醫他們在哪里?」

小童一聲低低地驚呼,被黃忠背在身後。「在那里。」他伸手一指,黃忠順路而走。路上,倆人誰也沒說話,小童把臉靠在黃忠的背上,感覺心情平靜而舒服。良久,他小聲道︰「對了,黃叔叔,等這事結束了,咱們一起回去罷。」

他說的「回去」自然指回荊州去。黃忠停頓了一下,才道︰「龐小公子想家啦?」

「小童只是想弟弟了,又不想家!」

黃忠听罷,努力憋出笑聲。

又是一陣沉默。小童忽然問︰「那、那個縣令後來怎麼樣了?黃叔叔就這樣安然離開了?他沒追過來?」

「本來倒是追了來,可惜被你黃叔叔打跑了!——他們可不敢再過來啦。」

「那便好。」小童偷笑道,「黃叔叔,等打完了,咱們一起回去!」

這是小童第二次提到回去。黃忠不由地問︰「真要回去?不準備待在你師傅那里啦?」

小童不語,半晌才嘟囔道︰「先回家給父親大人報個平安,再去找師傅。」

黃忠終于笑了。不一會兒,他感覺小童似乎困了,便問︰「華神醫他們在哪?」

「就在前面。」小童指向遠處。

「是了,就在前面。」黃忠順勢一看,終于看到遠處的人影,大步地走過去。

(三)

「華神醫——」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傳過來,眾人嚇了一跳。

一群糧草兵們連忙尋聲望去,只見一名中年壯漢輕快地朝他們走來。華佗一看,一臉的煩悶頓時被欣喜所代替,他猛然站起來,結結巴巴道︰「黃、黃郎……壯士!是你——」

黃忠「噓」了一聲,然後一臉笑意地走過來。華佗這才注意到黃忠的身上多了一個人,正是他的徒弟小童。

「小童他……?」華佗疑惑地看向黃忠。

黃忠輕聲道︰「小家伙睡著了。」

「哦,哦。」華佗看了看周圍,也不知道該是請黃忠坐下,還是讓他繼續站著。尷尬了一會兒,他看了一眼閉眼的小童,低聲地問︰「是老朽的小徒找到你的?」

「是啊。」黃忠停下腳步,點了點頭,「他一直躲在官道邊的樹林里。虧他小小年紀,也不害怕,在那里等了好一段時間,終于讓他等到了人。」

華佗听罷強忍不安地笑了笑,又問,「那這一路上,沒遇見其他人罷?」

黃忠稍稍愣了一下,立即恍然明白華佗口中所謂的「其他人」。他笑道︰「他們自然不敢跟蹤過來,黃某早已打退了他們。——給他們膽子,也不敢再追來!」

華佗心底一跳,這才驚道︰「黃壯士一個人擊退他們?那有沒有——」他的眼楮不由地上下打量黃忠,擔心他是否受了傷。

「華神醫您看,黃某到現在都還活蹦亂跳哩。」黃忠轉了個圈,笑道︰「沒事,沒事,您瞧,一點事也沒有。」

「這便好。」華佗似乎放下心來,他尋了一塊空地,讓黃忠坐下歇息。

起風了。樹林里的風輕輕吹著,讓人感到很是清涼。天色有點昏暗,不過還是很明亮,抬頭一看,隔著樹葉的縫隙,可以看到厚厚的雲朵。

華佗悄悄地看了看周圍,一股憂愁籠罩心頭。

坐在樹根上休息的糧草兵們約有一百名,皆來自于譙縣,雖說大伙兒都是同鄉,可卻不是全然都認識。眾人面面相覷,也不好意思吱聲,只能安安份份地坐在一旁,等侯華佗的發命。

他們其實跟華佗並不熟悉,對他也是敬佩多于敬畏。事實上,他們大抵只記得「華神醫」這個名號,可能連華神醫這個人都沒見過。

華佗並不出名,出名的大概是他那次在招兵時所說的話︰「老夫以神醫之名擔保,在場諸位盡請放心,諸位若能留下一口氣,老夫定然不會讓他死去!哪怕他只臨一腳便踏入棺材,老夫亦會把他拉回來!」

這番話一說下去,雖然沒有得到其他地方的糧草兵們的認同,然而卻在私底下傳了開來。尤其是前段時間,糧草兵們慘遭呂軍的偷襲,華佗僅憑一已之力,挽救了過半糧草兵們的性命,這才使得他們對這位老人尊敬起來。

何況他們又一起經歷了征兵、從兵,他們雖然跟他還不是很熟悉,但是卻見識了這名神醫的高超醫術——盡管他們與主軍失散,然而只要有華神醫在,他們便有活下去的希望,這也是他們譙縣糧草兵們跟隨華佗的原因。

華佗忽然道︰「呆會該如何打算?」他的聲音清冷,打破了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

黃忠心下明白,他們已與曹將軍失散,眼見天色漸暗,難不成讓他們停止行軍,以地為床,以天為被,就地而睡?然後呢?一覺醒來,是繼續找曹將軍他們,還是放棄尋找,做個逃兵?那他們還有臉面回鄉麼?

黃忠沉吟了半晌,才猶猶豫豫道︰「休息一會兒再去找罷?曹將軍不會放下大伙的,說不定會派幾名親兵在路上等侯?」

華佗不語,其他的糧草兵們也不作聲,眾人就這般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甚麼。

天似乎要暗下去。再抬頭一看,隔著樹葉的縫隙,看到厚厚的雲朵承受落日的余輝,火紅得一片,似要把天空染得徹底。——這已快是薄暮之時了罷。

小童終于睜開雙眼,發覺自己被黃忠背著。他心中驚訝,再定楮一看,不由地叫道︰「師傅!」

華佗抬頭一笑︰「等你好半天了,也不醒來,再不醒來,天可要黑了!還不謝謝你黃叔叔,難為他背了這麼長時間。」

小童不好意思地黃忠道︰「謝謝黃叔叔。」他朝華佗做了個鬼臉,華佗笑罷又好氣又好笑。

黃忠放下小童,不由地訓道︰「你倒還敢給你師傅做鬼臉,真是沒大沒小的!」他雖然是教訓的語氣,可是听上去卻一點兒也不凶。

小童吐了吐舌頭,小跑到華佗身後,想看看他背著的簍里的師弟華雲,他口中輕叫道︰「雲弟弟睡了這般久,師傅你也不說,就知道說徒兒!」

華佗輕拍掉小童捏向華雲小臉的手,搖頭道︰「他怎麼能和你相比喲,他才多大?你呀,要是你敘兒弟弟在這,看你還敢這般不穩重——」他突然住了口,看了一眼黃忠,神色頗為懊惱。

一路上的行軍,華佗並沒提過黃敘,就是害怕黃忠念子。此是卻是一時口快,不小心說溜了嘴。

黃忠接口笑道︰「敘兒若是在這兒,管比小家伙還不穩重!他最是調皮,說不定天天捉弄雲娃子。」

華佗張了張嘴,終于笑出聲來,不由地補充道︰「這倒也是,他定然是比咱們這些人舒服多了,至少不用像咱們這般找不著人——所以呀,他或許是閑著沒做事兒做,只得去捉弄雲兒。」

「是啊,哈哈!」黃忠陪著笑了幾聲,糧草兵們的眼眸也溢出了笑意。

黃昏早已來臨,周圍的樹林、休息的士兵、地上的雜草,似乎漸漸都融合一體,跟著天上的紅雲一起,不知何時變得黯淡下來。

華佗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對周圍的糧草兵們道︰「都準備出發罷,去前邊看看罷,總會找到他們的,不然老朽可無法想像今晚該如何睡過去。」

——只要去前面,真的可以找到曹將軍他們麼?這是糧草兵們共同的心聲,他們又是不安又是懷疑,然而看到華佗一臉的精神滿滿,又把這個問題吞回了肚子里。

黃忠接口道︰「起來罷,起來罷,大伙兒向前走——前面兒肯定會找到曹將軍他們的。」糧草兵們听罷個個起身,拍去了身上的灰泥。

那三名受重傷的糧草兵們也緩過勁兒來,除了傷在背後的糧草兵,其他兩名皆可以在攙扶的情況下行軍。

「你還受得住麼?」華佗走到那名傷在背後的糧草兵身邊,略略看了一眼他的傷口,只見他的傷口已經結痂,只是不可以輕易地動彈,不然還是能感覺到抽痛。

「讓俺來背罷!」一個年長的糧草兵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

「那便麻煩你了。」華佗點頭。隨後,那名年長的糧草兵把人小心翼翼地背上。

一群狼狽的糧草兵們相互攙扶,跟在華佗身後。

天真的要暗下來。官道上方的天空,一半是火紅的雲,一半是灰色的雲。太陽早已落到樹林後面,只留下幾條微微溫暖的光線,象幾道火光一樣穿透整個樹林,給樹梢涂上一片燦爛的黃金,隨後光線逐漸一條一條地消失。

雖說官道上沒人,眾人還是走在官道左邊的樹林里。不知走了多久,小童突然道︰「快看前面,好像有人影!」

眾人大驚,心想︰莫不是有敵軍?

黃忠斷然道︰「你們在這等著,讓某前去查看!若是敵軍,你們便立即往樹林里跑!」

「你要當心!」華佗在他身後喊。

黃忠听罷,往前沖去。

(四)

黃忠回頭,只見華佗等人紛紛藏在遠處的樹木後,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黃忠心下安定,再轉過頭,眼里已是閃過一道凶光。他潛伏在樹林里,盯著遠處官道上的人影,悄悄地朝那邊靠去。

近了,他看得清楚了,原來只有兩個人影。

他面帶冷笑,心中喝道︰殺!隨即他「蹭」地一聲,從樹林里跳出來,迅猛地伸出右腿蹬向其中一個人影。

另一個人影忽然驚呼地叫道︰「是黃壯士麼!」

黃忠听罷,凌空立即偏移右腿,避開要去攻擊的方向,只見他那魁梧的體格順勢一腳踹中人影身後的一棵樹。「 嚓!」一聲,那棵樹並不強壯,只一腳樹桿便被黃忠踢斷,腰折兩半。

「黃壯士……!」一個人影發出吞口水的聲音,似乎是受了驚嚇。

「真是對不住。」黃忠說罷,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土,這才回頭看去。

官道上站有兩個中年人,魁梧黧黑,皆是身穿褐色皮甲。右邊的那個人相對于左邊的人來說,要稍稍矮上幾許,一張長臉,卻顯得有點兒胖。左邊的則是剛剛吞口水的那個人,頭個比右邊的同伴要高一些,一張圓臉,卻顯得很瘦。

「你們是……?」黃忠皺了皺眉頭,覺得他們很是眼熟。

那個長臉的中年人拱手,開口道︰「鷹揚校尉曹將軍帳下的親兵——曹七。」

那個吞了吞口水的中年人也拱手,接口道︰「俺是曹八。」

「哦,瞧這記性,原來兩位是曹將軍帳下的親兵。」黃忠這才恍然大悟,他連忙拱手道,「剛才多有得罪,請兩位原諒!——敢問曹將軍現在何處?」

曹七和曹八看了看對方一眼,都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黃忠看罷,胸中懷有不安。良久,曹七低聲地問︰「黃壯士,你可與華神醫他們在一起麼?」

「華神醫?」黃忠一愣,點了點頭,慢慢道,「自然是在一起。」

曹七眼楮一亮,急忙地問道︰「他們在哪?」看到黃忠疑惑的表情,他笑道︰「曹將軍命吾二人在此等侯華神醫他們的到來,曹將軍他們已經連夜趕路去往陳留縣,這會兒華神醫是追不上他們的。」

黃忠皺了皺眉頭,心底有些不滿︰「此話是何意思?曹將軍沒等人便直接離開了?——相差不過數個時辰,若是華神醫他們急速行軍,如何趕不上?」

曹七道︰「黃壯士莫要動怒。」

曹八口快道,「曹將軍他們是走水路的!」曹七瞪了一眼曹八。

「走水路——」黃忠張口結舌,不由地問,「可這附近沒有船舶罷?如何走得水路?即便是有,可這糧草兵有數千人,如何載得過去?」

「這……」曹八一下子慘白了臉,不知該從何處說起才好。

曹七倒是神色淡淡,瞪了一眼曹八,轉移話題道,「黃壯士,曹將軍臨走前特意留下幾輛輜重,以備他們供用!眼見天色漸晚,華神醫他們人呢?在哪兒?若是再不見到他們,恐怕他們只得在路邊睡上一晚罷?」

這一打岔,黃忠方才拍頭,連忙道︰「請隨黃某來。」

冷清的官道上幾乎沒有行人來往。夏風吹來,吹落官道兩邊的樹林,葉子落下,時而隨風飄動,讓人感到安寂得可怕。這時,太陽早已落下,不見蹤影,天邊只留下一道紅色的光暈,遮不住東方出現淡黃色的圓月。黑夜即將來到。

華佗等人面面相覷,眼見遠處的黃忠先是動手要打人,爾後又突然停手,不知和對方說了些甚麼,過了半晌,竟然原路帶了兩個人返回來,不禁疑惑又不安。

黃忠笑著解釋道︰「華神醫,他們是曹將軍帳下的親兵!」

——原來不是襄邑縣的人!听罷他的話後,華佗等人松了一口氣,紛紛走了出來。想想也怪好笑,若是襄邑縣的人,怎麼可能就只有兩個人?

小童低呼一聲,好奇道︰「親兵?曹將軍的親兵怎麼會呆在這兒?」

還未等華佗開口詢問,黃忠便道︰「他們是等大伙兒來的。」

——怎麼回事?眾人听罷,紛紛把目光轉向曹七和曹八。

曹七咳了一聲,再次道︰「在下曹七,是鷹揚校尉曹將軍帳下的一名親兵,你們只管直呼在下名字便可。」

曹八爽朗道︰「俺叫曹八,和曹七一樣,也是曹將軍手下的一名親兵。」

他們果真是曹將軍的兩名親兵。眾人的眼中由迷茫轉變為敬畏。

只听曹七繼續道︰「華神醫,曹將軍命吾二人留下來等侯與你們會合,說是明天讓吾二人帶領你們繼續趕路,到時候去陳留縣再相見!臨走前曹將軍特意留下幾輛輜重,以備你們供用!」

眾人不禁感動不已︰原來曹將軍真的沒有丟下他們——曹將軍留下兩名親兵給他們捎了口信,讓他們在陳留縣會合!

華佗忐忑不安的心情終于放下來,低聲道︰「勞煩兩位小將在此等侯多時!」

曹七和曹八相互看了對方一眼,雙方眼中都快速地掠起一絲內疚,心里各是一驚,別過頭去。曹八擔心對方能看出他們有所異樣,便率先客氣道︰「哪里,這是小將的份內之事!——請各位跟緊吾二人,吾二人唯恐輜重車有所不測,特意將它們藏在樹林里。」

眾人口中應道︰「應當的,應當的。」隨即眾人跟在曹七和曹八的身後,往右邊的樹林里走去。

官道右邊的樹林和左邊的樹林好像一對雙胞胎。天雖然暗得遲,但樹林里卻暗得更早。鳥鳴聲已經漸漸安靜下來,因為靠近睢水,所以地上還帶著輕微的潮氣。一群群蚊子聚集在一起,在樹叢中飛舞,直撲眾人的臉龐,趕也趕不走。

好不容易走到一群參天大樹附近,眾人才看到那一拐落里有一堆厚厚的雜草,曹七和曹八停下了腳步。眾人正在猶疑時,只見曹八走上前去,把草堆挪開,五輛輜重車便這般出現在眾人眼前。

輜重車上載有被服衣物,還有干糧,正巧夠吃上數頓。眾人差點歡呼,這回終于安下心來,他們全且不去考慮明天還要趕路,只是想到,今晚總算有了著落。

華佗吁了一口氣,笑著對眾人道︰「吾等就先在此休息一晚罷。」眾人齊齊應喝,開始忙碌起來。

夜色正濃。

誰也沒注意到,睢水河上竟然飄載幾十葉的船只。

阮瑀的臉色很是難看。

曹洪在一只船上來回踱步,看了看阮瑀,稍微服軟道︰「此事是子廉考慮不周,先生莫要生氣。」

阮瑀猛然抬頭︰「曹將軍當時這般做的時候可沒有絲毫考慮不周。」

「先生教訓的是。」曹洪拉下了臉,「不過那華佗也只是一個郎中而已,何至于先生如此動怒。」

「動怒?」阮瑀冷笑地拱手,「華神醫雖然只是一名醫師,然而他的醫術可是眾所皆知的!將軍留下兩名親兵還有數輛輜重,留話命令他們前往陳留縣以再相會,表面上是將軍體恤士兵之行為,實則卻不是!若是華神醫他們知道自己被將軍您當成吸引敵力的誘餌,那又該會如何!將軍想過沒有!」

「當時情況太危險,這也是不得已才做的選擇!」

「不得已?」阮瑀站起來,直視曹洪,冷聲道,「留下幾輛輜重車也是不得已的事?既然不得已,為何不將所有輜重全部留下?」

曹洪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半晌才道︰「輜重比這些糧草兵更為重要,當然不能全部留下!不然如何對主公交待!子廉征兵的目的之一也是為了輜重!」

「另一個目的是為了吸引敵兵罷?」阮瑀寒聲道,「將軍本來想親自吸引敵兵,不想卻發現更合適的人選——那個合適的人選便是華神醫!」

「你、你都知道了?」曹洪瞪著阮瑀。

阮瑀冷漠地搖頭︰「下官並不知道。」

倆人互相瞪眼。良久,阮瑀忽然道︰「那黃壯士呢?他抵得上將軍帳下的親兵罷?然而他卻和華神醫在一起——」

「黃忠麼?……」曹洪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只能可惜了。」

「魚——」阮瑀吐出了這個字。

「甚麼魚?」曹洪沒反應過來。

阮瑀道︰「魚何其無辜,本自在水中游,奈何已當盤中餐!」曹洪不語。阮瑀繼續道︰「魚何其堅強,已當成盤中餐,卻敢奮力去掙月兌!」曹洪听罷瞪著他。阮瑀最後道︰「魚何其渺小,敢奮力而掙月兌,終有回歸水中時!」曹洪目瞪口呆。

「將軍,請好自為之!」阮瑀的神色冷漠而疏離,拱手道︰「華神醫雖然只是一名醫師,不足為將軍稱道,然而下官敢肯定,將軍一定會後悔!——請容下官告退了。」說罷,頭也不回,向船艙里走去。

——再不起眼的人也能扭轉局勢。誰能想到,不久的兗州,華佗也能做出一番讓人咋舌的舉動出來?

這一夜,所有人都各懷心思地入睡,等待黎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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