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凡人界。六歲才能測出靈根。五歲那年，我只是個無知的幼童。我的大哥，那年八歲，卻被測出了有靈根，卻是四靈根。」方一舟的眼中全是傷痛。
「父親是一個小修仙家族的庶子，生來沒有靈根。而母親亦然。因此，大哥雖然靈根資質差，但是父親母親仍然想法設法賣了家中許多東西，希望讓大哥能夠進內門，而不是進外門當雜役。」
「那年家中格外艱難。父親母親托了許多關系，散了許多財物，卻還是夠嗆。偏這個時候，我病了，還病得不清。大夫說，是胎里帶來的弱癥，近來又未照料好，已是晚了。除非用仙家的丹藥續命。」說到這里，方一舟苦笑一聲。
「其實現在看來，並不是多了不起的丹藥。不過是仿照延壽丹方子改良的，適用于凡人的益壽丹。可是當時，家中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被拿去送禮了……枉論價值數百塊下品靈石的益壽丹？」
「其實若是東拼西湊，再去舍下臉皮借些靈石，也並不是不可能。可是偏偏，這個時候，劍意宗的一位內門長老似乎有收大哥當記名弟子的意思。」方一舟的語氣有些哽咽，「于是，父母便將好不容易借到的靈石，連同家中原有的財物一起，轉贈給了那名長老……並且，將剛剛十二歲的沒有靈根的姐姐，贈予那名長老當妾室……」
「雖是五歲，記憶不是太清，也仍然記得當初內心的絕望。父母要將哥哥姐姐一同送到劍意宗。家中僕婢早已因節省錢財而散去。躺在床上。我的腦中一片混沌，燒的厲害，渾身無力。听聞姐姐淒厲的哭聲，不知怎地。我突然有了力氣，一路在父母的馬車後面追趕！」
「我在馬車後面追著哭喊，渾身像是灌了鉛，但是仍然堅持著追趕著。可是，父母始終沒有停下馬車……」
「人小腿短，根本就趕不上馬車。何況。我本就病得不清了。于是，便暈倒在了大街上。醒來，卻是發現病癥全無，是連翹姐姐救了我。」方一舟熱淚盈眶，「父母尚且棄我，我還能奢望別人對我有多憐惜呢？但絕望之際，竟然得救……」
難怪方一舟將錢財看的那麼重，嚴清默心中喟然。她從前暗笑方一舟貪財，真是不該。
「後來，連翹姐姐。便將我送到了神禾宗。說是神禾宗的人雖然古古怪怪，神神叨叨，修為佔卜也都是三流水平，但人都是極好的。」方一舟有了笑意，「我確實過得很開心。到了六歲，測了資質。發現我竟然有靈根，便順利進入了神禾宗。」
「身為凡人，我自當收斂。然而有了靈根後，到底意難平。父母為了四靈根的哥哥，便拋卻了我和姐姐這兩個孩子。難道哥哥是他們的孩子？我和姐姐就都不是了嗎？」方一舟神色痛苦黯然，「幸而認了師父，師父又是將我們這些小弟子視如己出。知道我的心事後，便托人打听父母與哥哥姐姐的近況。」
「這才知道，姐姐沒了……」方一舟握著拳頭，「她是被折磨而死的！而害死她的人。罪魁禍首就是我的父母。他們明知道那長老既貪財，又喜愛凌辱幼女！只是為了一個四靈根的哥哥！因為他們以為，我們都是沒有靈根的……只有哥哥有……」
方一舟情緒有些激動，更是有些語無倫次。
「為什麼？為什麼？」方一舟嘶吼，「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姐姐……姐姐……」聲音淒厲。
方一舟捂著臉。一下子委頓在地。
嚴清默心中惻然。
在修仙界中，這種事情並不算罕見。
尤其是小修仙家族出身的凡人，只是因為沒有靈根，便跟同胞父母的兄弟姐妹，有了天壤之別。
別人風光富貴，自己卻可能受盡欺辱。
于是，當這樣的凡人，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個有靈根的孩子的時候，自然是當成了寶——要知道，就算父母都是修士，生出來的孩子也有一定幾率沒有靈根呢……
更何況，像雙方都是凡人的父母，又是那樣小修仙家族出身的子弟……自然是看重那好不容易才有了靈根的孩子了。
只是……
他們不是修士，卻學了修士的無情與殘忍。
難道只有有靈根的孩子，才當成寶；沒有靈根的，便可棄之如草芥，並且成為前者的踏腳石嗎？——又或許，在家族中，他們見識的就是這些……
只是，虎毒尚且不食子……
嚴清默有心勸慰方一舟幾句，卻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哭什麼！」蕭壁玉冷聲，雖然語氣冷冽，但跟之前的戒備冷漠完全不同了，「若是男子，便好好修煉，不管怎樣，先手刃了那個害死你姐姐的長老再說，難道不是嗎？」
方一舟擦了擦淚水，露出一個有些殘忍又欣慰的笑容，「師父已經幫我料理了那個家伙了。不過是個金丹期的長老，哼！我師父可是元嬰修士！我們神禾宗，向來護短！」
「那你哥哥？」嚴清默盡量將語氣放輕，「他不是當了那長老的記名弟子嗎……那……」
方一舟的神情又委頓了下來，「並無人知道是我師父下的手，因為那長老因為貪財，本就惹了好些人，所以倒是無人追究他的亡故……只是，我哥哥，卻只能被打發到外門當個雜役了……」
「偏偏，父母不知道從哪里得來的消息，知道我竟然靈根資質不錯，而且拜了元嬰長老為師父。他們便來找我。」方一舟冷笑。「你們根本猜不到那是怎樣的場景！」
「他們帶了很多靈石丹藥給我，讓我好好修煉，不要忘了給家中增光，好讓他們在曾經的家族中揚眉吐氣！」
「可是，那些靈石丹藥卻是從哥哥手中奪來的！他在劍意宗外門當雜役弟子，每個月的供奉不過是一顆丹藥和五塊下品靈石。其他的，都要靠狩獵或是其他方法掙到。為了多掙一點靈石和丹藥用來修煉，他甚至不惜耗費自己的血液和神魂來喂養別人的劍丸！」
用血液和神魂喂養劍丸，嚴清默略听說過。只是如果是蘊養自己的劍丸倒也罷了，雖然耗費一點精血神魂，但劍丸還能反哺。如是喂養別人的劍丸，一般都是一種喂招的方式，先是被攻擊，然後再被抽取血和魂……自然沒有反哺這一說。
「可是，我的那對好父母，竟然跑去劍意宗哭訴，說我大哥對不起我，所以現在應當補償我！那些丹藥靈石，幾乎都是我大哥自己用命換來的，他們卻直接連哄帶騙地搶來了帶給我！不說狩獵本身對于低階修士來說，就是九死一生！更何況，喂養劍丸……」方一舟哽咽了，「從前我有多恨我大哥，後來我就有多可憐他！有這樣的父母……」
這樣的父母……
在修仙界，其實多常見……
家族中，不都是這麼做的嗎？
將資源留給好資質的子弟。修為越差，得到的資源越少。甚至，還讓那些資質不好的，去辛苦勞作，從而供養那些資質的子弟……
「我恨他們！我讓他們將靈石丹藥還給大哥，並且發誓要與他們斷絕關系！」方一舟冷笑，淚痕猶在，「如果，他們再生了一個資質更佳的孩子，豈不是，連我日常修煉的資源也要被搶去！！」
嚴清默暗嘆，很有可能嘛……
「後來他們果然又有了一個女孩，三靈根。雖然不如我的雙靈根資質好，卻是比大哥的三靈根資質強多了。」方一舟聲音沉痛，「他們果然時隔多年，又去找大哥討要靈石丹藥錢財了。說是當初因為大哥，已經付出了家中所有錢財，姐姐和我都被犧牲，現在是他反過來為妹妹做點事情了！」
「我當然不會去幫大哥！當年，他已經八歲了，我不信他一點都不知道姐姐即將面對的命運。而且，還有我當時，明明是可以得救的……他自己造下的業，自然要自己承受！而父母再次因為妹妹被測出靈根，而找他索要靈石丹藥的時候，他已經十八歲了，不過是煉氣三層的修為！」
「于是，我那對好父母，竟然直接讓大哥不必再修煉，只要一門心思地掙靈石，供養妹妹修煉就好了！」
「大哥自然不舍。可是，他對死去的姐姐愧疚，對差點因他而死的我也是內疚，覺得確實當初我們為他犧牲了；現在也輪到他為家人犧牲了！他竟然真的不再一門心思地修煉，而是將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掙靈石。而且這靈石丹藥也都給我的新妹妹了！」
方一舟冷哼，「他以為這樣，就讀得起死去的姐姐了嗎？」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那你的妹妹？」嚴清默小心翼翼地問。
方一舟露出了一個詭異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來，「她？她當然很好了，有了做牛做馬的親大哥，甚至很多大家族的三靈根子弟資源還不如她呢！」
「不過，我離開神禾宗的時候，二十二歲，妹妹她方十三歲，倒曉得跟別人拈酸吃醋，各種坑害別人了！不愧是，我那對好父母鐘愛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