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曉愕然。
她一方面驚訝拍攝風格中規中矩、平淡無奇的老王怎麼會是慕宏白的徒弟,一方面也想不通比老王起碼要年輕個十歲的慕子躍,居然是老王的師兄!
越想越覺得事情蹊蹺,猶豫了下,她從包里掏出u盤,說︰「不知道我師傅給您看的是我哪些作品?我這里還有一些,慕先生是否需要再過目?」
慕子躍先是接過u盤,插到雕花仿古茶幾上放著的平板電腦上,轉向岑曉,口氣笑呵呵地說︰「打從我認識他,就沒見過他為哪個人、那件事拜托過誰,原來如此,我倒真不知道你是我師弟的徒弟!我原本吶,還以為你是他心怡的女孩。」
心怡的女孩……大師,你難道在跟我開玩笑嗎?岑曉腦海里,傾時泛出老王那張比她爹還滄桑的臉……她差點就把中午吃過的飯都吐出來。
然而過了幾秒鐘,她就意識出哪里不對。老王孩子都上大學了,如果他真的是慕子躍的師弟,那慕子躍不該不知道這一點。既然如此,又怎麼會說她是他心儀的女孩?故而事實是慕子躍的師弟根本不會是老王!真正推薦她來宏白影像的也不是老王!
如果不是老王,又會是誰呢?
當那張精致無暇的臉在岑曉腦海里一晃而過時,她的心跳倏就蹦的特別得快。
岑曉兩只手有些糾結地交握在腿間放著,沉默了一會兒,她說,「慕先生,這里面可能有什麼誤會。」
慕宏白正給她添茶,听她這麼說,僅是笑了下,等茶倒滿了,才不慌也不忙地抬眼問岑曉︰「所以真相是——你不是我師弟的徒弟,而是他心怡的女孩?」
大師咱不開玩笑行不行?
岑曉難為情地趕緊否認,「沒有沒有,我剛才弄錯了,我本來以為我是我師傅介紹來的。」看慕子躍滿臉費解,岑曉又盡量從對方的角度解釋,「我是想說這其中有點誤會,介紹我來的人,不是您想的那個人,所以您想的那個人並不是我的師傅,更不是對我……」有意思的什麼人……
「好了好了,」慕子躍爽朗地大笑了兩聲,「小姑娘,你看你都把我說暈了。你是不是就想澄清你跟顧惟野沒關系,更不是他徒弟?」
無憑無據,岑曉也就是懷疑,這下從慕子躍口里得到證實,她才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那個提供給她來這兒的機會的人,還真是他,顧惟野。
——「如果是因為工作,那我很抱歉,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提供給你一份和你從前工作性質一樣的工作作為補償,這是我的名片。」
那天的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在岑曉腦海里依舊清晰可見。
泰國歸來,她還以為,與他經歷種種,不過也就是一場幻覺。可事實上卻是顧惟野知道她不會接受他的好意,居然會借助他人來幫她。他對她的估算的也太準確。他肯定一早就猜出,她一旦來到這里,就舍不得放棄這個機會。
她該感激他的苦心安排,還是忌憚他的心機深沉?
岑曉發呆思考之際,慕子躍已經打開了岑曉的u盤,里面只有一個文件夾,他禮貌的向她確認,「岑小姐,是這個嗎?」
岑曉被他的問題叫回神,眼神閃爍了下,才弄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她看向屏幕,點頭說︰「就是這個,您打開吧。」
里面一共有幾十張照片,沒有分類,靜物、風景、人像,紀實類的作品各有幾張,數量雖然不多,但已足夠表明岑曉的拍攝水平。
「嗯,這幅作品,我個人很喜歡。」慕子躍眼中贊賞之色大盛,聲音不由也跟著有些興奮,「照片的色調很能體現你的個人風格,構圖也充滿新意。唯一欠缺的是拍攝時機把握得不夠準確,如果你肯多加揣摩和練習,那麼畫面呈現出的流暢度肯定比現在更出彩。」
能得到像慕子躍這種大師級人物的褒大于貶的點評,岑曉還是很知足的。她眉梢因受到鼓勵而輕揚起,下巴卻謙虛地低著,說︰「您謬贊了,我需要努力的地方還很多,和您這兒的攝影師的差距也還遠得多。」
「這樣吧。還有幾天就是新年了,我們這邊也會放假。」聰明如慕子躍,極輕易地便看出岑曉的態度已不如剛來時那樣積極,他猜想岑曉可能有所顧慮,于是說︰「岑小姐也正好趁這段時間,考慮下是否要加入我們。如果沒問題,歡迎你年後過來報道!」
**
有一種災難,叫作過年。
尤其是今年新年,岑曉更是不太好過。
她同男友分手在前,丟掉工作在後。而年一過,她虛歲也有26了,岑母聲怕自己女兒被剩下,于是過年這幾天,費勁心機的給岑曉安排了好幾場相親。
相親的結果不大如人意,除了相親對象不合適這層原因以外,更多的是岑曉根本沒有留在z市發展和生活的打算。
幾天前,慕子躍代表宏白影像向她發出的邀約,就像一塊系在繩子上,垂到她嘴邊的肉。她只要稍微抬頭、啟齒就能把肉咬下去,這種誘惑對她來說,實在難以抗拒。
不過另一方面,她也明白如果選擇加入宏白影像,也就意味著她接受顧惟野的好意。她和他的無形牽扯無形中會變得更加復雜。
**
大年三十這一晚,家人在客廳看春晚,岑曉則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在自己房間中修在清邁拍的照片。
修完一副學生從走廊穿過的照片,她輕輕在瀏覽器上點出「下一張」。這是一張她幾乎忘記自己拍過的照片,是她站在綠色教學樓的樓梯平台上,俯拍的一張照片。畫面的主人公是——顧惟野。
他淺淺笑意映在她的瞳中時,當時自己的怦然心動似也在一瞬之間回歸。
光線正好,他的笑容也正好。
——
他幫過她好幾次,今晚是除夕,禮貌上面,她是不是應該給他發條賀歲短信?
這個念頭起來,岑曉的心就難以再靜下來。
鬼使神差地點開頁,她在搜索欄輸入︰顧惟野、微博,這兩個關鍵詞。
屏幕立刻被滿滿當當的條目所填滿,她點開最開頭的一個,黑與藍相交接的微博版面即展現在她的眼前。
最新的一條微博,竟是兩分多鐘以前發出的。
圖中顧惟野裹著一件單薄的軍綠色外套,側坐在畫面正中央,而在他身前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火堆。他嘴角微斜,由于半張側臉大半被陰影沒入,實在讓人難以分辨他是高興,還是寂寥。
圖片上方只配了一句簡單的話——仍在趕夜戲。祝大家新年快樂。
什麼劇組?過年還不讓人休息嗎?
岑曉指尖輕輕跳了一下,眉心不自禁攏起,下意識地點評論,敲了三個字上去︰多穿點。
繼續拉動鼠標往下翻。
下面一條,與最新一條相隔的時間很久,發送時間是1月14日,是她離開曼谷的那一天。
沒有任何內容,顧惟野就打了一串省略號,配的是一杯咖啡壓在一張便箋上的圖片。便箋雖是背面朝上的,可根據胖胖的黃色身體,深藍色的牛仔褲,及兩根分別向左右耷拉著的頭發……
岑曉足可以判定,這就是她那天貼在顧惟野門上的那張小黃人便箋……
他想表達什麼意思?
她正猜著,頁面右上角突然冒出新私信的提示。
頁面跳轉完畢,岑曉發現給她發來私信的是——顧惟野。
——如果你現在打電話給我,我就穿。
理所當然的平滑口氣,他一貫的強硬做派。如果他這不是在威脅她的話,那難道是在跟她……撒嬌?
岑曉揉了揉胸口,卻阻止不了自己那噗通、噗通跳得越來越快的心髒。
咖啡店里,明明出現的就很意外,他卻一派怡然,坐在她的對面……
曼谷街頭,鐵臂緊緊束縛著她,他固執而堅持地喚她醒來……
而現在,她不過隨意敲了幾個字,就又被發現了?
他是不是在她身上安了雙眼楮?怎麼好像隨時隨地、無時無刻不在獲悉著她的動向?
……
「……喂?那個,你好,請問顧惟野他方便接電話嗎?」岑曉撥通的是ben的電話。
「岑、岑小姐?」ben听出是岑曉,感到特別意外,「我現在沒跟在老板身邊,他放了我幾天假,我回來陪家人過年了。」
「啊?這樣!」岑曉意識到自己的冒失,趕緊歉意地說︰「那不好意思,那你就當我沒打來過吧。哦,對了,祝你和你全家新年快樂。」
「謝,謝謝……岑小姐你找老板,有……」ben話沒問完,岑曉那邊已經說完再見,斷了線。
ben愣了兩秒,擱下正夾著半只餃子的筷子,和妻子簡單交待了兩句,人走到涼台上,撥通了顧惟野的手機……
——
十來分鐘後,岑曉手機響了,是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
「……」
「是我,顧惟野。」
岑曉心頭一緊,卻以盡量平靜的口氣問︰「你打來,有什麼事嗎?」
呼嘯的風聲伴隨著顧惟野低沉的聲線,從听筒中一起漫出,鑽到岑曉的耳朵里,「你剛才是打電話給ben找過我吧?」
剛開始的尷尬感過去,岑曉听著電話里傳出他清越的笑聲,心里沒來由的不自在。
她感覺自己是他掌里的一只脆弱的小螞蚱,好像從最開始,就沒能夠再跳出去。
「是有這麼回事。」她停了兩秒問他︰「微博上,你怎麼回復我回復的那麼快?」
「一點小設置而已,你回復我,我自然能看到。」他說得既輕松又簡單。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賬號的?」
「那回去雜志社找你沒找到。我答應你們老板做篇專訪作為彌補,他就把你的所有聯系方式都告訴了我。」
他從未主動聯系她,其實一直是在等她主動聯系自己。
「所以,顧先生,」岑曉「啪嘰」一聲合上筆電,氣咻咻地走到飄窗前,拉開窗戶,讓冷風拂面,「你似乎一直對我勢在必得?」
甚至認為她就是一個可以輕而易舉搞定的獵物嗎?
勢在必得不假。可是,「岑曉,我從來沒有看輕過你的意思。」顧惟野聲音沉下,鄭重而耐心地告訴她。
「對不起,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顧惟野剛才是走出了劇組搭設的內景棚給岑曉打電話的,這會兒他手凍得幾乎快沒知覺,可他握手機的力量卻在持續加大,「我沒想過放棄。岑曉,我會一直努力追求你,直到你點頭同意為止。」
你遲早都要屬于我,那我提前認為你屬于我,又有哪里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