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一愣,一齊望向那年輕人。
年輕人在眾目睽睽下毫不拘束,嘬唇一吸,只見杯中酒水化作一道酒線,被他直接吸入口中。然後他筷子一探,一粒花生米猝然彈起,劃過一道弧線落入他口中,在他咀嚼下發出咯 咯 的聲響。
金面漢子咬牙切齒問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你我有何冤仇,竟借這小子下此毒手?」
年輕人這才轉過頭來望向金面漢子,一聲冷哼︰「我叫柳三。你我之間確是沒什麼仇怨。可朋友你所作所為我實在看不下去了。眼下國家正蒙危急時刻,身為江湖中人理當為國出力才是。你們倒好,不出力也就罷了,還對自己人做些齷蹉事,欺壓不會武藝的良善。我不打你打誰。」
店中眾人听得這番話,心中都忍不住叫好。
金面漢子一伙的那些雇佣軍頓時鼓噪起來,揚起兵刃,要群起圍攻,滅了這毛頭小子。
金面漢子被那人一頓訓斥,猛然一驚,這才想到︰自己與店小二交手時,這柳三明明坐在角落,身形未動,卻能把真氣傳到店小二的木劍上重創自己,這份修為自己望塵莫及,比自己高得可不止一籌半籌,最起碼是元嬰境的高手吧?
一念及此,金面漢子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連忙出聲喝止手下的雇佣軍。
他既知眼前此人極有可能是元嬰境以上的高手,店里無人能敵,想找回場子目前是不可能,自己傷得不輕得趕快找地兒療傷。
想到這他一刻也不想呆在此地了,勉強起身道︰「很好,今天的事我們暫且記下了。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說完這幾句場面話,金面漢子便帶著這伙雇佣軍灰溜溜地離開。
余下眾人再看這柳三,神色間就變得極是敬畏。
宋楊等鏢師連忙上前致謝,本是想借此良機順便攀些交情。
走鏢的在江湖上混飯吃,最重要的便是要結交三教九流各路人馬,宋楊身為劍仙城龍威大鏢局的鏢師,常年行走江湖,眼力勁也自不俗,心中揣度這個年輕的柳三剛才真氣外放,借店小二木劍隔山打牛,這等手段恐怕只有空冥境的高手才能輕松辦到。若是能攀上這麼位年輕而大有潛力的空冥高手,日後江湖上必然少不了龍威鏢局的好處。
然而柳三卻極不買賬,淡然道︰「你們不用謝我,我可沒想幫你們什麼。我只是看那廝不順眼罷了。」
听柳三這麼說,宋楊等人臉上變得頗不自然,知道柳三無意理會自己等人,只好回到自己座位。
不料,看似生人勿近的柳三卻笑著對虞二瑤招了招手道︰「小二哥,你過來,我請你喝酒!」
眾人聞言都看向虞二瑤。
虞二瑤登時傻了眼,他現在也總算明白過來,眼前這年輕人才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借自己之手,把那麼囂張的金面漢子一下子放倒了。他原本還有些幽怨失落︰原來不是自個兒靈機觸發,施展出天才一劍,扭轉局面啊。這時,他眼中這個有好幾層樓那麼高的高手,忽然叫自己過去,要請自己喝酒,什麼情況?
虞二瑤像個縛手縛腳的小媳婦慢吞吞挪了過去,**輕輕沾上凳子邊緣,坐在柳三身邊,心頭砰砰直跳。
柳三給虞二瑤倒了杯酒,豪笑道︰「兄弟,你膽氣不小,不會半點武藝,卻敢跟惡徒叫板。就憑這份膽氣,我柳三也當敬你一杯!」說完自己舉杯一飲而盡。
虞二瑤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自個兒當時那是腦袋短路了,否則咱也不可能跳出來找死呀。
他也不說話,舉杯一口氣把酒飲了。劣酒下肚,登時一股熱氣騰騰的燒了起來,虞二瑤只覺面紅耳赤,腦袋發熱,膽子也大了起來,問道︰「柳三哥,小弟我平生最羨慕游走江湖的劍俠了,也想修習劍術武藝啥的,可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愣是無處入門。柳三哥你這麼厲害,能不能指點指點我?」
不遠處,豎起耳朵的金掌櫃臉上肥肉一抖︰死二瑤,竟敢這麼說我這風水寶地。你丫那德性,還敢開口讓人教你練武!
柳三聞言一怔,搖頭嘆道︰「可惜我沒空。」
虞二瑤大為失望,「哦」了一聲。
柳三看出了虞二瑤的失落,笑著解釋道︰「我是真的沒空,現在正值非常時期,兄弟我得去北邊一趟,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他頓了頓,道︰「不過呢,你現在一點修煉基礎也無,不如去劍仙城找個門派先築好基,突破靈虛,若我有空回到劍仙,到時再指點你些武技也不遲。」
虞二瑤喜出望外,笑道︰「那我過些時日便去劍仙城踫踫運氣。」
柳三又飲數杯,然後掏出一枚玉符遞給虞二瑤,笑道︰「好,那你把這信物收下,等你突破靈虛後,可到劍仙城北的四象閣找葉閣主。葉閣主是我好朋友,他技藝驚人,只在我之上。如果到時我還沒回,你就先去請教他吧。」
虞二瑤鄭重地接過玉符,收入懷中,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盡快突破靈虛,然後去找柳三哥,額,靈虛是啥玩意來著?
柳三看著虞二瑤笑了笑︰「其實呢,戰場上才是最鍛煉人的地方。你若有機緣,以後不妨跟我一起去戰場上歷練一番,方不負此生。」
虞二瑤只覺心中熱血沸騰,哈哈笑道︰「好,一言為定!」
兩人相視大笑,店內人人側目。
良久,柳三不再言語,將酒肉吃盡,把酒錢往桌上一丟,背起行囊,拍了拍虞二瑤肩膀,只一縱,身影消失在門外細密的秋雨中。
虞二瑤痴痴站在店門口,一手扶著店門,一手緊緊抓住肩上的白毛巾,悵望門外細雨如絲。卻听到耳邊有人道︰「小兄弟,還沒謝過你出手相助之情,感激之至。」
虞二瑤轉頭望去,卻是龍威鏢局的鏢師宋楊,趕緊拱手謙讓。
原來宋楊沒能攀上柳三這棵大樹,卻見柳三與虞二瑤相談甚歡,他功力不錯,將兩人談話听在耳里,听到虞二瑤要去劍仙城修煉,心頭一動︰既然沒結交到柳三,那跟與柳三稱兄道弟的虞二瑤攀上交情也是不錯,等于和柳三間接結交了。
于是宋楊走過來毛遂自薦,建議虞二瑤跟自己這趟鏢一起前往劍仙城,好有個照應,同時虞二瑤若是願意,也可以到劍仙城後在龍威鏢局當個差,跟著鏢師們打好修煉基礎。
虞二瑤本自對劍仙城一行頗為忐忑,听到宋楊這建議大喜過望,連忙答應了。
金掌櫃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二瑤就這麼給人拐跑了?勒個去,以後誰來砍柴上菜招呼客人。想到這,他望向宋楊的眼神就頗為不善,再想到女兒金翠花對二瑤這兔崽子的綿綿情意,就更為頭疼,連帶望向那伙鏢師的眼神都像是要殺人。
當天,龍威的鏢師在客棧住了下來。第二日,虞二瑤便要跟著他們一起出發,離開久居的翠花客棧,前往陌生的劍仙城,未知的江湖。
酒旗在秋風秋雨中飄舞,虞二瑤沒什麼東西可收拾的,只隨便打了個包袱。他稍稍猶豫了下,把那柄自己削得有些破爛的木劍留在了柴房門後,那玩意,還是不要帶出去丟人現眼了。
離別的時刻終于還是來了,昨晚听到二瑤哥要走,尋死覓活了半夜的金翠花跟金掌櫃站在門口。
翠花的眼楮紅紅的,臉上擦的粉,給淚水沖得一團糟。金掌櫃胖乎乎的臉頰也仿佛一夜之間消瘦了些。
虞二瑤忽然感覺嗓子眼有些堵,他勉強擠出個難看的微笑。
翠花猛的一下子撲進他懷里,把臉擱在他肩膀上,瘦弱的肩膀顫抖不已。
虞二瑤感覺自己眼眶有些發熱,他輕輕拍打著翠花的後背,想起兩人一個燒火一個煮飯炒菜的情形,潮潤的濕意一點點在眼角彌漫。
金掌櫃眼神里仿佛也泛起了一抹柔和的光,他輕輕道︰「好了,好了,翠花,別耽擱你二瑤哥了,他還有大老遠的路要趕呢。」
翠花扭頭轉身奔進店里,里屋傳來細微壓抑的抽泣。
金掌櫃搖了搖頭,對二瑤道︰「哎,這傻丫頭,心眼死笨死笨的呀。」說著走到二瑤身旁。
離別之際,二瑤忽然覺得掌櫃那張又胖又圓的臉也顯得特別的溫和可愛,心里涌起了許多不舍,他猛的給了掌櫃的一個熊抱。我去,掌櫃的真魁梧,我合抱不攏。
忽然,二瑤耳根熟悉的一疼,掌櫃那嫻熟無比的指法又施展在二瑤的左耳,只听得掌櫃狠狠道︰「二瑤你個兔崽子,以後在江湖上混,一定要混出個名堂,可不能墮了咱翠花客棧這金字招牌的威風,听到沒有?」
二瑤也不顧耳根生疼,狠狠點頭應道︰「嗯。」也沒細想翠花客棧在江湖上如何成金字招牌了,又有何威風可墮。
掌櫃松開手,胖乎乎的臉蛋笑成一朵花,把一個小包塞進了二瑤的懷里,然後拍拍二瑤肩膀,轉身走回店內。
二瑤再望了望翠花客棧碩大的招牌,一步步向秋雨里鏢局的車隊走去,他邊走邊掏開懷里的小包,里面是滿滿一小包碎銀。
雨水浸潤了二瑤眼眶,劃過臉龐,滴落在泥土里。
二瑤遠遠回過頭望去,翠花客棧的門口,依稀有兩個身影,一胖一瘦,在秋雨里顯得迷離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