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城南偏東有一片廣闊的山谷,叫幽蘭谷,谷內被望海城流過來的一條大河分成了東西兩半,西岸鋪著細密的白沙,東岸遍布著雪白的蘭花,風吹過,卷起一陣清幽的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沿著山谷東岸向南,有一個不大的湖泊,水平如鏡,只偶爾被風,吹皺一圈圈淺淺的波紋。這個小湖的東西兩岸,各有一座不矮的小山。此刻,東邊那座山峰上,正有兩人在松下對弈。
那是兩名男子,一中年,一青年。中年男子面白微須,氣態儒雅,手拈白子沉思,良久未動,身上寬松的白袍卻在風中擺動不已。與他對弈的青年劍眉星目,神色卻清冷如鐵,一身黑衣如墨。
中年男子終于緩緩將白子敲入棋盤,口中卻發出一聲嘆息,微微搖了搖頭。他一落子,黑衣青年已出手如電,夾起一枚黑子「啪」地敲在棋盤上,竟是一招送死的怪棋。這黑子一落,將一塊月復地送與對方,原本糾纏的棋局更顯迷離。
然而下棋的兩人卻對望一眼,笑了起來。黑衣青年是不懷好意的壞笑,白袍男子卻是苦笑。
黑衣青年嘿嘿笑道︰「天賜兄,看來這局是我贏了。」
誰也料不到,這白袍男子竟是人族最負盛名的元帥,望海城守將成天賜,在人族羽族發動戰爭這緊張時刻,他居然還有閑情逸致跑到荒山野嶺來和人下棋。
成天賜搖頭苦笑道︰「還是佔不到破野老弟的便宜啊。」
對面這黑衣青年叫風破野,與成天賜是多年知交,今日與成天賜對弈十局,竟然靠著奇招險招同棋力聞名人間的成天賜五勝五負,打成平手。
成天賜言罷袍袖一拂,棋盤上棋子嘩啦啦歸入兩個棋簍,黑白分明,然後他面上笑容消失,正色道︰「破野老弟,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老弟你不要拒絕。」
風破野目光落在成天賜臉上,若有所思道︰「你說。」
成天賜雙手撐在棋盤上,上身微微前俯,盯著風破野眼楮道︰「人羽之戰如火如荼,羽人勢大,我想請破野老弟出山,助人族聯軍一臂之力。」
成天賜與風破野相交多年,知曉其才能不在自己之下,所以特意從望海城趕到他隱居之地相邀。
風破野臉上露出果然之色,似笑非笑道︰「天賜兄取笑了,破野一介山野草民、閑雲野鶴,哪里談得上助聯軍臂力。我听聞這次人羽大戰,各城邦武者乃至精壯百姓都自發前往助戰,眾志成城之下,羽人又哪里談得上勢大。天賜兄不要危言聳听嚇我。」
成天賜苦笑道︰「若單論兵力,我人族確實反比羽人要多,奈何人族少將帥啊,再多烏合之眾,乏人統領,也抵不過羽族名將所率精銳啊!」
風破野「哦」了一聲,似有不信,淡淡道︰「听聞西線人族聯軍雲集元江北岸傷麒城,與礦山守軍對鄰水鎮羽飛卿的白羽軍團形成夾擊之勢,望海城在東線也派出一支勁旅從幽蘭谷潛過流芳河覓路前往襲擊羽族,不知戰況如何?」
听得風破野發問,成天賜沉默半晌,搖頭道︰「東線尚未遇敵,正在探路。西線兵力雖強,然則羽族有羽飛卿和新晉名將風獵影,幾次交戰,我們聯軍不曾佔到絲毫便宜,反而折損了些兵力。說到底是缺乏將帥。」
風破野目光閃動,似笑非笑道︰「天賜兄之前提拔的那位鐵壁柳堅營呢?以他之才干,當可在西線抗衡羽飛卿啊。」
柳堅營原本是一名年輕校官,被成天賜慧眼發掘,拔擢為將領,以善守聞名于世,被人們稱之為鐵壁,這點倒與羽族四大名將中的風之諾有異曲同工之妙。
成天賜看著風破野,無奈道︰「柳三被調去鎮守北部邊境了。」
風破野詫異道︰「兩族爆發大戰了,還把他調去北方,這又是為何?」
成天賜嘆氣道︰「沒辦法啊。北部冰原有變啊。」
風破野眼中終于流露出驚疑之色,道︰「北部?」
完美大陸的北部是廣袤的冰原,長年被冰雪覆蓋,氣候環境極其惡劣,中陸的人族對那塊土地望而卻步,完全沒有佔據的野心。于是,那塊冰原上,就只有不畏嚴寒的雪人族和蠻族。
成天賜點頭道︰「雪崩山脈以北的雪崩高原上,忽然涌入了大量的雪人族。邊境的守軍火速將此異狀報與元老會。元老會得到急報後立即派人前往北方打探,結果,得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他忽然坐直身子,肅然道︰「前些年蠻族出了個叫伊萬的英雄,他將大陸北方白山黑水間的所有蠻族統一起來,迅速清掃了冰原其他勢力,還向冰原最為強大的雪人族發起了挑戰。數月前,雙方在大冰湖展開決戰,雪人族被擊潰,殘余的雪人族逃到了我們邊境北部的雪崩高原。」
听到這等秘聞,風破野終于動容。
成天賜繼續道︰「我們北部邊境雖然與白山黑水還隔了偌大一片雪崩山脈,但也不可不防蠻族翻山越嶺前來偷襲,所以我推薦了柳三去鎮守北線。」
風破野點了點頭,嘆氣道︰「現在還真是多事之秋啊。」
成天賜苦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來邀老弟你出山助我一臂之力啊。」
風破野沉吟道︰「此事容我考慮數日。」
成天賜見風破野口風有些松動,心里也自松了口氣,站起身道︰「也好。那老弟你慢慢考慮。我在望海城等你。對了,小妹好久沒見你了,怕是思念得緊呢。所以,望海城你一定要來的,嘿嘿。」說到最後,這位人族最出名的元帥,笑容里居然透出了無數陰險促狹。
風破野聞言一怔,想起了成天賜那個古靈精怪的妹子成天佑,嘴角不由苦笑。他與成天賜是君子之交,向來淡泊而醇厚,如同一杯清茶。成天佑那小丫頭就像忽然跳入茶杯的一道烈酒,火辣熱烈,讓人措手不及。每每相逢,風破野都被她纏著做這做那,直如僕役。然而,風破野有時想來,跟她相處的時日,卻仿佛是自己平淡生活中最亮麗的風景。
成天賜一笑道︰「好吧,那我就先告辭了,在望海城等老弟你大駕光臨。」
風破野起身拱手道︰「再會。」
成天賜也拱了拱手,長袖一甩,身形騰空而起,同時一柄飛劍驟然出現在他腳下。他踏在飛劍之上,白袍凌風,飄然若仙,雙袖只一拂,飛劍便發出破空聲響,載著他身形驟然一閃,破雲往北而去。
風破野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忍不住驚駭︰藏劍體內,御劍凌雲,這廝的太上忘情訣又精進不少啊,難道已經突破煉神還虛中的寂滅境了?當真了得。
然而想到兩人之前的談話,風破野臉色又沉了下來,站在松樹下獨自臨崖北望,夕陽西下,在他黑若玄鐵的身影上鍍了層金邊。
在風破野看不到的大陸北部。冰天雪地里,一支數量龐大的軍隊,正沉默行軍。這支軍隊的士兵身材高壯,都穿著黑黝黝的皮甲,如同一棟棟移動著的鐵塔,他們背著兵刃和糧袋,毛皮靴把厚厚的積雪踩得吱嘎作響,臉上都是如鐵般堅毅的神色,只有偶爾望向一處雪坡上那個彪悍狂放的身影時,才會透出一股發自心底的狂熱的崇拜與敬仰。是的,他們是北蠻族,在北部大陸黑山白水間、冰天雪地里掙扎求存的蠻族,他們在惡劣的環境里與天斗,與強大的冰川雪人族斗,他們在那樣的絕境中苦苦地煎熬著,生存著。然而,雪坡上的那個人,帶領著他們團結起來,將不可一世的冰川雪人族擊敗,將他們趕出了極北之地。蠻族,崛起于北地,那個人則是他們的王,他們將在王的帶領下,兵鋒所向,摧山破城。
雪坡上,蠻王伊萬靜靜注視著前行的蠻人大軍,心底也涌起一股自傲。正是眼前這些堅韌勇猛的戰士們,擊敗了北地最強大的冰川雪人族。從此,他們蠻族不用在最寒冷的山里喝最刺骨的水了,他們佔據了整個北陸。然而,這還不夠,伊萬將目光轉向了南方,那邊有更肥沃富饒的土地,更豐盛肥美的食物,更溫暖舒適的居所,那的一切一切,比起北陸,都像天堂。天堂,應該有蠻族勇士的一席之地。
于是,當蠻人們收獲勝利,心滿意足、歡欣鼓舞之際,伊萬卻吹響了出征的號角。他放過了殘余的冰川雪人族,並不是因為窮寇莫追,怕雪人族拼死反撲。他放過了雪人族,是為了將他們趕往南方,為蠻族南征的腳步,拉開序幕。蠻族,將如同狼群,趕著一群羊,去混進更大的羊圈。相信中陸那個大大的羊圈里,那些沒有經過鐵血洗禮的羊群們,將在蠻族的腳下匍匐。
想到這,伊萬狂野而粗獷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舉起拄在雪地里的長柄巨斧,黝黑的斧身在雪白的背景里極其的冷冽。行進的戰士們望向這狂放的身影。伊萬一聲怒吼︰「唔哈!」凌亂的長發和大氅在風中狂放飛舞,直如魔神。
冰雪覆蓋的山脈上,緊接著響起了無數道「唔哈」,聲震山谷,積雪簌簌而落。在氣勢鋪天蓋地的雪崩中,蠻族勇士們面不改色,無數兵刃隨著蠻王的巨斧指向灰色天幕。兵鋒如林,直欲劈開一方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