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大半夜,鄧關摟著漂亮的娘子正想親熱一番,結果被他老爹鄧大夫給喊了起來。他揉著矇睡眼來到後邊牛欄邊上,鄧大夫臉色凝重地站在那兒,背著手,仰天長吁短嘆。
「爹,大半夜叫我起來總不是讓我來听您嘆氣的吧?您也不看看時辰,正在節骨眼上,就、就被……唉!咱家三代單傳,今後可不能再怪我。」鄧關與床鋪最親,大半夜的就算親娘老子找他,難免被他說幾句。
鄧大夫知道他這寶貝兒子的脾氣,沒有怪他,「要你現在起來當然是有件要緊的事與你商量,很急,耽擱不得,從今而後,就算三代單傳,為父也不怪你。」
鄧關有點搞糊涂了,印象中他爹還沒如此鄭重其事的與他商量,從來都是動棒子「招呼」的,連半個「不」字都不準。
「此事干系天下,休得插科打渾。」
見他爹非常嚴肅,他也不敢打馬虎眼,老頭子的手段他可是領教過的。「爹,什麼大不了的事?您就說唄!別動不動就拿老天來壓我。」他可不是嚇大的。
「兒啊!你今年多大啦?」
「爹,這事您怎麼也忘啦!我才二十六哇!還年輕著吶!您瞧我虎背熊腰、銅筋鐵骨,估計您還得受累,得多抱幾個孫子孫女。」鄧關攥緊拳頭,渾身的肌肉高高隆起,「哎喲!」大概牽動傷口了。
鄧大夫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看來你的傷還沒完全好利索,我老啦!你得替為父出趟遠門,代為父送一樣東西給一個連為父都素未謀面的人。」這話听起來有點令人費解。
「哪能這麼快就好呀!估計得兩三個月,甚至一年半載。」一听說要出遠門,那得多久才能見著娘子呀!他可不想接這活。
「你去不去?」
「不!」鄧關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你到底去不去?」鄧大夫加重了語氣。
「爹,您都沒見過,你讓我上哪找他呢?」鄧關有點模不著頭腦,又實在不敢不去,只得找些理由搪塞。
「很好找的,你這次要去的地方名叫大散關,是我朝西部邊防的重要關卡,隨便找個人都能給你指方向。」鄧大夫遙望著掛在西方天空的明月,仿佛就在遠望著大散關。
「爹是要我去投軍?秦時明月漢時光,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
「你就不能念首吉利點的!」還沒念完就被他老爹硬生生地打斷了。
「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深閨夢里人。」
「呸!住嘴!」
鄧關不是怕投軍,從軍可是他多年的夢想,只是來得太過突然而已。
「剛才說到哪兒啦?」被這小子胡攪蠻纏的都忘了說到哪兒了。
「你那個素未謀面的老相好。」
鄧大夫深吸一口氣,狠狠地瞪這個不知長勁的家伙一眼,強忍著沒發脾氣,「五年前,鎮守大散關的韓將軍病故,鎮守使就由他兒子韓琦將軍接任,可是,在奉皇帝召見的時候,不慎被奸賊下毒暗害,所幸我的師傅正好在京城,救了他一命,可惜的是,命是暫時保住了,因其中毒太深,無法全部清除,他現在舊病復發,危在旦夕。」
「爹是想讓我去救他?」鄧關有點莫名其妙,他不懂醫,他爹是再清楚不過的。
「我師傅都解不了的毒,天下幾乎無人能解。師傅臨終之時與師叔終煉成了三粒窮盡二老最後心血的藥丸,不過也只能解一時之急啊!如果他服用了這藥丸,頂多也只能再活三年,你把藥丸送給他就成,一切就看他的造化吧!」
「才三年啊!未免也太少了點吧!我這一去都得好幾個月呢!」鄧關覺得不劃算。
「除非找到千年難得一見的解毒至寶--血蟬,可這寶貝就連師傅師叔二老都沒見過,可遇不可求啊!」
「爹,你什麼時候有個師傅?怎麼以前從沒听你提起過?」鄧關對這比較感興趣。
鄧大夫白了他一眼,「有些事情其實你不必要知道,不過你既然問了,為父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還記得麼,也是五年前,為父從山外運回兩具小棺材,你還以為里邊裝的是小孩,不吉利,其實那里邊裝的就是我的師傅和師叔。」鄧大夫抹了把老淚。
「難道就是您常提起的那兩個到死都不願意埋在一塊兒的活寶?」鄧關覺得挺稀奇。
他這話可惹惱了他爹,「混帳,那是你師祖和師叔祖。」鄧大夫訓道。「不過你說的也不算太錯,他倆還真是一對活寶,師傅名為關西橋,師叔號公孫不活,關于他們的事情,那是百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倆就已經轟動了整個天下,他們本來是兩師兄弟,同時拜師學藝,而他們的師傅,也是我的師祖,就是前朝神醫孫思邈,那時候他已是百歲高齡,見到師傅與師叔的時候都非常喜歡,就決定收他倆為徒,可就在拜師的時候,公孫不活一時沒反應過來,我師傅搶先一步下跪,成了師兄,師叔為此事一直不服氣,加上他又很愛財,剛好與師父師祖的脾氣相左。也就這樣,師祖每次都拿師父來教訓師叔,其實師叔本性亦極為善良,醫術與師父不相上下。出門行醫收點診金也沒錯,有時路見不平,干點出格的事也可以理解。可常在江邊走哪有不濕鞋的,有一次他給一個貪官治痔瘡,狠狠敲了他一筆,那貪官哪能心甘,就發動狐朋狗友四處散布謠言,說他強取豪奪,眠花宿柳。巧的是,師叔還真是花錢給一個貧家女贖身,這一來百口莫辯。師祖一氣之下歸了天,師父出于義憤,不分青紅皂白將師叔逐出師門。師叔哪能咽下這口氣,從此他就專門與師父對著干,他在前邊給人下毒,讓師父在後邊替人解毒收錢。少則十數文,多則上萬兩,無分男女老幼,只要被師叔踫上正在干壞事,以作惡程度深淺開價。這一來可苦了師父嘍,整天四處東奔西走,診金不收不行,收少了不行,否則一旦被師叔知道,診金翻倍。師叔一下起毒來可不管什麼身份,尤其是貪官污吏,有時連皇親國戚也中招。皇帝不得不派出上百位高手,聯合江湖黑白兩道,聚積九華山商討如何將他捉拿歸案,巧的是,當晚,這一幫家伙就全給毒倒了,成了一群不折不扣的傻子,連師傅都變成了個小老頭。師叔賭咒發誓不是他干的,師父一直想找他問個明白,師叔就是不露面,事後查知,原來皇帝派來的那群飯桶在做菜時將蝕骨散當成了胡椒面。這事使得師父極為內疚,聯想到以前種種事實,實在是誤會太深,他覺得有必要向自己的師弟賠禮道歉,可師叔就是不與他見面。這個游戲一玩就是幾十年,其實也不是師叔不想見他,而是九華山那晚師叔也中毒了,而且比一般人要深得多,只是他精通藥理,命是保住了,可人卻也成了個小老頭,不足六尺高,與師父一樣。大概是三十五年前吧,那時為父在京服徭役,還是一個苦力,機緣巧合,為父竟然同時遇到這兩位高人,得到二老垂青,學了些許本事,後來在京城得罪權貴,回到這甘溪村,開了家藥鋪。五年前,為父得到師傅消息,就偷偷去了趟京城,相見的當晚,二老就雙雙駕鶴西去了。」說罷,鄧大夫已是涕淚橫流。
鄧關卻沒有這感覺,反而听得津津有味。見他爹不打算說下去了,「爹,不就是送藥麼,做兒子的理應為你分憂嘛,放心吧,不出半年,保證送到。」鄧關胸口拍得「呯呯」直響。
「還半年呢,人家早毒發身亡啦!八月十五以前沒送到,你也就別回來!」鄧大夫抹了把眼淚,沒好氣的吼道。
「今天七月初八……」他抬頭望了一下黑漆漆的夜空,「哦!應該算初九了,下個月就是八月,再十五天就是中秋,二十一加十五,三十六天。」鄧關掰著手指頭數著,怎麼數時間都不夠,「爹,你認為我三十六天內到得了大散關嗎?我听說進京趕考都得走上大半年吶!」
「還有個閏月,你有六十五天,就算爬也要爬到那里!如果錯過時日,你就別回來了!」鄧大夫「惡狠狠」地說道,其實他也就說說而已,自己家就一根獨苗,還能把他怎麼著!
「要是他在中秋之前就死了呢?」
「與你無關,你得讓韓將軍的家人寫個證明回來。」這老頭較起真來還真恐怖。
「爹,有點我不明白,韓將軍為什麼不派個人來取呢?反而讓我千里迢迢地送,多費事呀!」
「韓將軍哪曉得師傅他老人家有我這號徒弟喲!這事還是為父替丁謂老賊醫傷的時候無意之中看到了他們的飛鴿傳書,上邊說,韓將軍絕活不過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前你沒將藥送到,韓將軍有死無生,到那時,你就是國家的罪人。」
「這麼嚴重呀!難道將軍不能進京找太醫呀?那些個太醫哪個不比您強呀?我這千里送藥容易嘛!」
「哼,太醫?」鄧大夫滿臉不屑,「再說了,他這病還就不能讓皇帝知道。只要他一回京,就虎落平陽被犬欺!如果是讓太醫診治,不死也得月兌層皮,他不是病,是中毒!明白了吧?再說了,太醫是哪邊的還很是問題。」鄧大夫覺得跟他這個兒子講話很是費勁。
「朝廷有這麼烏煙瘴氣麼?」
「唉!奸黨蒙蔽聖听,欺上瞞下。」鄧大夫嘆了口氣。
「這話也不全對吧?昏君手下出佞臣。」鄧關說話從來口無遮攔。
「大逆不道!你這話要讓他人听到是要滅九族的,你剛從牢里出來就忘啦!」鄧大夫敲打道,「你這次出門,為父很是擔心,在外邊不比家里,一切行事要萬分小心,為人寧留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咱家可是三代單傳,為父老矣,經不起折騰啦!他們既然能飛鴿傳書,必有萬全準備,小心落入圈套。」對于這個兒子,他不得不叮囑再叮囑。
「咳!從來只有落入我圈套的。」鄧關高傲地翹著大拇指。
「你那是打獵,不可同日而語。」
「都一樣。」鄧關倒是無所謂。
「有兩樣東西要交給你,防身之用,切不可用之欺壓良善。」說罷,將掛在牛欄柱上的一張弓和從鍘草刀上拆下的一把破刀鄭重其是地遞給鄧關。
「就這玩藝?!」鄧關大感意外,這東西他用的時候比他爹還多。
「兒啊!這弓跟你有些年頭了吧!昨天我搓了麻繩,將弓背纏了起來,記住,不可隨便拆開,也不可隨便借與他人,來,你試試吧!」
鄧關接過弓,「爹,都射了十幾年了,不用再試了吧?」鄧關自以為了然于心。
「你可以射多遠?」
鄧關想了想,「大概百丈吧!」他有點不太明白,今晚這個老爹很反常呀!
「你看到那三清觀的旗子嗎?」此時月亮西沉,正好落在旗子頂端,非常顯眼。
「爹,你不會打它的主意吧?那是菩薩的東西,當心遭報應。」鄧關搖搖頭。
鄧大夫沒有搭他的茬,他就只是拉開了弓,也沒有用箭,但見紅光一閃,「箏」的一聲,那旗子應聲落下。
鄧關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乖乖!爹,你干嘛不早教呢?萬一你有個東瓜豆腐的這手絕活不就失傳了麼?」
一听這話,氣得鄧大夫真想狠狠抽他一頓,天下哪有兒子咒老子死的?「你以前獵的最厲害的獵物是什麼?」
「五百多斤的大野豬吧,我用了十三箭才將它給弄死。」鄧關拿這事顯擺,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認為是豬皮硬還是那塊石頭硬呢?」鄧關望著稻田中黑影拉得老長的大青石。
「這還用問麼?當然是石頭硬嘍!」他實在想不通他爹為什麼要問這些三歲小孩都明白的問題,他清楚的記得,幾年前,村里人見它呆在田中很礙事,就想將它破開,二十幾個人忙了半個多月才弄下來幾層薄薄的石皮。
鄧大夫像剛才一樣,朝石頭放了一箭,但听「轟!」的一聲,如響了個炸雷,崩下磨盤大一塊。
鄧關激動得直搓手,「爹,這手無論如何也得教教我。」
「當然得教你,否則這些年的祖傳神功不就白練啦!听著,將丹田之真氣分為兩簇,沿左右手陽經絡,回注左右太陰經絡,而後灌注于掌心,然後輸往弓背弓弦,放出去就行啦!」
他輕描淡寫地說完了,可鄧關卻听得雲里霧里,不知所雲。以前鄧大夫教他練內功都是拿個竹棍指點著這里、那里的教。可如今卻是什麼丹田啦!左右手陽經絡啦!左右太陰經絡,等等,這麼些醫術名詞,叫他如何搞得懂。害得鄧大夫不得不又拿竹棍指點,用竹棍有個好處,只要不用功,他可以隨時抽他,打不傷卻疼得要命。搞了足有半個時辰,他還真能放箭啦!只是第一箭就將自己給射了出去,四腳八叉地磕在石牆上,將三尺厚的石牆硬生生地捅出了一個大洞。昏頭昏腦的鄧關還直納悶,「噫!我剛才不是在這兒的呀!怎麼我上這兒啦?這、這怎麼回事啊?」
「你這個笨蛋,唉!氣死我啦!」鄧大夫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再試試看,記住,要如此如此如此,明白了嗎?」
「試就試,誰怕誰呀!拉住我。」
「別!還是往天上射吧!我怕拉不住你。」鄧大夫朝上指了指。
「你就不怕我飛了?」
「最起碼不用我砌牆。」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大半夜的他居然射下一只十多斤的大雁,將毫無防備的鄧大夫給砸個滿頭鴨毛。
頭昏眼花的鄧大夫將那把大砍刀拿在手中,嚴肅的問︰「關兒,休要嘻皮笑臉,這是為父要送你的第二件東西。」
「爹,你還真把它當寶呀!這玩藝既不像砍刀更不像菜刀,切切草還行,怎麼能防身呢?」他可是深深的懷疑。
「能切草,怎麼就不能防身啦?」鄧大夫反駁道,「你可知這刀的歷史?」鄧大夫話一出口就覺得多余,這事就他一人知道,不是白問麼。
鄧關也覺得奇怪,「難道一把鍘草刀還有什麼光輝歷史不成?」
「這刀原本很漂亮的。」鄧大夫不緊不慢地將刀的吞口上一個不太起眼突起按了下去,只听「 」的一聲脆響,刀身裂開一條縫,一道金光直沖宵漢,漸漸露出金光閃閃的刀背,刀口是是種無法形容的顏色,或許可以叫做五顏六色吧!泛出彩虹一般的光暈,刀身鑄有無數精美花紋,煜煜生輝,輕輕搖動刀身,可見有無數金龍游動,美不勝收。
鄧關流著口水,傻傻地道︰「爹,沒想到咱家的破爛都是寶貝。」
「這刀從鑄成到如今,就三個人用過,一個是它的主人,這我都不知道是誰!第二個人是楚莊王,另一個就是關雲長。」
「爹,他用的是青龍偃月刀吧?」鄧關提醒道。
「那是錯的,關雲長走麥城時就已預料到自己的下場,為了不使寶刀落入他人之手,他親自在刀上鑄了一層寒鐵,東吳愣是沒有人想到這就是他溫酒斬華、雄過五關、斬六將之物。後來遂流落民間,到了這個小山村,祖上用了一百文錢當廢鐵給買了來,做了把鍘草的刀,用到為父手上有六代了,我的爺爺二十四歲的時候才發現這個秘密。我爹去世後,這事就為父我一人知曉,連你母親都不知。」鄧大夫往石臼上輕輕一劃,石臼如豆腐般一分為二,切口平滑如鏡。
「爹,這要是砍在人身上會怎樣?」
「滴血不沾。」
「爹,我看還是先把那套子套上吧,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鄧大夫合上寒鐵套子,頓時又恢復了原樣。
「爹,這與軒轅刀比會怎樣?」
「為父也不知道,有一點你要記住,用這刀的時候,千萬不能用內力,它會吸走人的真氣,可邪門了,先天神功除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打開這寒鐵套子,這層寒鐵足夠應付當今大多數兵器。」
「爹,我怕應付不了多少拿兵器的人,你就不怕我弄丟了這寶貝?」
「無論任何時候,命是最重要的,命都沒有了,要這玩藝有什麼用。」鄧大夫訓道,「對了,你干脆把朵朵帶上吧,路上好有個照應,他聰明伶俐,為父覺得他比你強多了。」
「爹,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好不好,你兒子就比我兒子差這麼遠呀?」鄧關頗不服氣,難道自己就這麼差呀,連個十來歲的孩子都不如?
「你不是養了很多鷹麼,多帶上幾只,也好捎個信什麼的,免得家里掛念,猿猴就別帶啦!太惹眼。」
「我可沒那本事!那幫猿猴就有勞爹費心啦!」
「放心吧,為父會替你照應的。明天日子不錯,你們早去早回。」看來他早就選好了「黃道吉日」,說罷,他背著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