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在通往常德的官道上,一對父子東倒西歪的坐在一輛牛車上,大的不住的打哈欠,小的小腦瓜滴溜溜亂轉,他可是第一次出遠門,一切都感到非常新鮮。趕車的是個胡子花白的老漢,牛車雖然比馬車慢,卻走得四平八穩,倒也舒坦。
「爹,別睡啦!」小的搖搖大的。大的只是嗯了一聲,就又睡他的覺。這一大一小就是鄧關父子。昨晚他先是被他老爹搞得沒法睡,後來則是被他娘子弄得睡不著,小兩口就要分別一段時間,這才發現有很多的話來不及說,兩口子卿卿我我,嘰嘰喳喳大半夜,無意之中,他得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好像是說他又要當爹啦!听了這話之後,直接導致他再也無法入眠,只得大白天打瞌睡。父子倆各背一個大包,鄧關背的是他娘子新手為他縫制的幾套換洗的衣服,還有幾張皮子,一包碎銀銅錢,一張弓,一把刀,幾雙嶄新的草鞋。皮子是用來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露宿荒郊用的,他帶的銀子也根本不夠用,他得不時打點野味來貼補貼補。朵朵背的則是大大小小的很多竹筒,油鹽醬醋之類,其余的則是阮天雄留給他的一堆花花綠綠的吃飯家伙,不但有補藥,好像也有不少是毒藥,真搞不明白,這麼小的孩子,給他這些到底有什麼動機。油鹽醬醋與這堆東西放在一起,鄧關怎麼都不放心,因此出門沒多久,他就把那幾個竹筒取了過去,自己背著。兩人完全是農夫行腳打扮,頭頂竹笠、身穿麻棉土布衣、腳蹬棕幫木底草鞋,一大一小,土得掉渣的一對土包子。一出門就踫上這牛車,他們花了一錢銀子,為此還心疼得不得了,一路上就是搭順風車,雖然費了些散碎銀兩,卻只用了一天半天功夫就進了常德城。常德城乃湘北重鎮,雄居沅水之畔,氣勢雄偉。南來北往的客商多半會在這里住店過夜。城里酒樓客棧林立,一天到晚,熱鬧異常,城門通常戍時才關閉,而寅時就開了,只關三個時辰。他倆在碼頭邊找了家客棧住下,明天他們就要從這里搭船去岳陽。現在是南風天氣,往北走搭船順風順水。這種供南來北往過客打尖的客棧都不大,就一前一後兩個院子,上下兩層。前邊住人,後邊放貨物和牲口。有單間,也有通鋪。他倆父子坐了一天的牛車,實在太累了,就租了一個小間,只要十文,比較合理,美中不足的是不能提供伙食,他們進城的時候太晚,街上賣吃的都關張了,附近連個賣臭豆腐的都沒有,只得出去找。
「爹,那里有一家還開著呢。」朵朵往前一指,果真還真有一家。
鄧關模模錢袋,「唉!兒子呀,但願那有包子賣。」對于這事,鄧關極為懷疑,這酒家太豪華了,怎麼看都不像有包子賣。
「春、春滿樓。」鄧關好不容易念出了這幾個字。
「呸!什麼春滿樓!這是泰福樓。」朵朵指了指牌匾,翻著白眼將他這個不知長進的爹狠狠訓了一頓。
「管他什麼樓,吃得飽肚子就是好樓。」說罷,鄧關抬腿就想進去。門內出來兩個衣著光鮮的伙計,「去!去!去!要飯上別家,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他倆互相對望了一眼,的確,除了頭發沒那麼亂,衣衫不夠爛以外,很少有人不當他們是要飯的。「我們是來吃飯的,實在太餓了,麻煩行個方便,幾個包子也成。」
「吃霸王餐吧!也不打听打听,泰福樓是什麼地方,就你們也想進!滾!」
「剛才我還以為是春滿樓呢。」鄧關低聲嘀咕道。
「就你這要飯的窮酸樣,還想上春滿……呀!呸!」
鄧關抹了一把臉,並不覺得有多氣人,偏著腦袋,「這位伙計,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倆雖然衣著破舊,好歹也是主顧,像你們幾個衣著光鮮,只不過是看門跑腿的,見人都得低頭哈腰。」鄧關這話可將那伙計給惹毛了,沖上來揪住他的衣服就要揍。
這時一個胖胖的掌櫃模樣的老者從門內急速奔出來,一把揪住那伙計,不容分說,左右開弓,「啪啪啪啪!」接連幾個大嘴巴,力道之大,抽得那伙計原地轉了好幾圈。這一來,蒙了的不只那被抽暈的伙計,朵朵下意識地模模自己的小臉蛋,仿佛挨抽的是他,或許以為打錯人了,鄧關也如木頭一般杵在那里發愣。
那老者打完那伙計後朝鄧關父子一揖首道︰「小老兒恭迎兩位少俠光臨敝店,剛才多有得罪,還望二位恕罪。」
「啊!啊!啊!是……啊!」鄧關現在還沒回過神來,舌頭都有點不好使,啊了半天也沒啊出個名堂來,反差也太大了點吧。
還是朵朵反應快,「這位老爺爺,我跟我爹走了一天的路,餓得很,街上又沒有吃的,想來買幾個包子吃,你這里有嗎?」
那老者臉上笑開了花,忙點頭道︰「有!有!有!多著呢,兩位請隨我來。」末了,他一回頭朝那幾個伙計訓道︰「狗奴才,瞎了你們狗眼,呆會兒看我怎麼收拾你們!還不趕快請兩位少俠進去。」
鄧關晃晃悠悠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進到里邊的,樓上包間雅座內,鄧關還在那里發呆。
「請兩位少俠點菜。」老者恭恭敬敬的將菜譜奉上。
「啊!」鄧關終于回過神來了,「菜就別點了,就來兩份包子兩碗白開水吧。」
「二位少俠要什麼餡的?」老者眯著眼問道。
「什麼餡?就白菜餡的吧。」鄧關模模錢袋。
「沒有。」老者道。
「沒有?你賣包子就沒有素餡的呀?實在沒有,饅頭也行。」鄧關覺得那老者在糊弄人,好在自己也沒幾個錢,估計饅頭還是吃得起的。
「驢肉餡的行不?」那老者問道。
「啊!」這一下輪到朵朵吃驚了,「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嘿嘿!老人家,你就不要逗咱們啦!你看我們這身穿著打扮,像個吃那玩藝的人嗎?」
鄧關還不想翻臉,起碼從進門到現在這老者可一點也沒有強買強賣的意思,人家年紀一大把了,做個買賣也不容易。
「像!」老者斬釘截鐵的答道,一點都沒有懷疑的意思。
「老人家,你應該也看得清吧,我們兩個真沒什麼錢!」
「不要錢,一切全由敝店包了,兩位少俠就盡管放開肚皮吃吧,今後能在教主面前替小老兒美言幾句就感激不盡啦!」
「教主?哪個教主?」鄧關知道的教主實在太少了,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爹,他大概說的是靈蛇教的阮教主吧!」朵朵低聲道。
「正是!敝店的東家就是阮教主。」老者無比崇敬地道。
「哦!他呀!我還以為是誰呢!我怎麼將他給忘了。」鄧關一拍腦袋。
他這句大實話可將老者嚇得不輕,還以為他是個多麼了不起的人物呢,連阮教主這樣大名鼎鼎的人都能隨隨便便說忘就忘。
「你是怎麼知道咱們跟他有關系的?」朵朵問道。
「就是少俠身上的這只玉瓶。」他指指朵朵胸前的一只精美的琉璃瓶。
「這有什麼不對麼?」鄧關道,雖然他知道是贏了阮天雄的。
「此等琉璃瓶敝教一共只有五只,名曰‘赤焰琉璃瓶’,乃我教教主信物,是教主用來分贈生死好友的,听說一共也就送出了兩只,可惜,事到如今才見到一個,實乃榮興也是憾事。」這老頭大概還不知道第三個瓶子的事。
「這有什麼用?」朵朵問道。
「當然有用!凡是有這種瓶子的人可在本教任何一分號隨意支取上萬的銀兩,吃住一切全免,有什麼難處的話本教將會盡全力幫助解決,見瓶如見幫主。」
「原來如此,看來這頓飯不吃還不行嘍!那咱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上菜吧,實在太餓,不用太多,吃不完浪費。」只要有吃的,朵朵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兩位少俠稍候,菜馬上就好。」
菜就像流水一樣上個不停,有洞庭銀魚、燒乳鴿、獅子頭、烤乳豬……天上飛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應有盡有。
「喂,老頭,夠了吧,總不可能吃不了兜著走吧。」鄧關打著飽嗝道。也怪了,剛才他還恨不能吃頭大象,現在看到這滿桌的東西,他只吃了一點點就飽了,當然,這菜實在是太多了,怎麼吃都不見得少。
「少俠,小老兒有一事不明,還望賜教。」老頭恭恭敬敬地說。
「什麼事?問吧!」鄧關剃著牙道。
「敢問少俠,這赤焰琉璃瓶是如何落入少俠之手的?」這老頭也是明白人,這瓶子一共送出兩只,一只在八王爺手中,另一只在公孫不活手里,看這兩人剛才的吃相,完全不像是王府的貴人,倒像地府的餓鬼。
「贏的。」鄧關打了個飽嗝,也不含糊。
「贏了誰的?」老大已然猜了個「七七八八」。
「師父的。」朵朵說。
「什麼?你們、你們贏了你們的師父!」這老頭大吃一驚,都說公孫不活乃天下使毒之祖,天底下還沒有他藥不倒的人,這兩小子居然在他手里贏了這個「赤焰琉璃瓶」,還真印證了那句古話,「青出于藍,更勝于藍。」
「不稀奇。」鄧關搖頭晃腦地說。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朵朵也不含糊。
「啊!這還不算稀奇呀!」這老頭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你們師傅可好?」
「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前幾日還與他在一起呢。」朵朵道。
「他、他還沒、沒那個呀?」這老頭瞪大了雙眼,一幅打死都不信的模樣。
「沒哪個?你是說他還沒死吧?」鄧關瞟了這老頭一眼。
「不、不敢。」老頭抹著臉上豆大的汗珠子。
「他還年輕著呢!就沒多久,連丐幫幫主都被他耍了。」朵朵說道。
「要不是我兒子幫他解毒,早就解月兌嘍。」
「你、你小小年紀就能解你師傅下的毒呀!」這老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不是什麼難事,手到擒來。」朵朵大大咧咧地說……
一個說的是公孫不活,一個說的是阮天雄,差了幾輩的兩人說了大半夜也沒明白對方說的到底是誰。不過,「公孫不活的徒弟出山了。」這個消息卻是這個時候傳出去的。
這一覺睡得可真美,泰福樓上等包間侍候著,日上三桿才起來。不但沒收分文,臨行還硬塞給他們五百兩銀子,反正一路上要銀子花,鄧關也就不客氣了。在碼頭上花了五兩銀子租了條船,具體說是「搭便車」,跑船的師傅是一對老夫妻,兒子在岳陽賣米,他們這是要送米過去,見這父子倆不像是什麼惡人,才讓他倆上了船。兩老夫妻為人極為和善,船也大,裝了不下萬斤米。沅水是湖南境內四大水系中最為暴戾的,沿途基本是山區,山高谷深,水流湍急,又正值雨季,流速就更快了,有些船家在這個季節就不跑大船了。這對夫妻是個老把式,看他倆操船的樣子,一點也不費勁。朵朵長這麼大了還是第一次坐船,興奮得不得了,跑前跑後四處亂鑽,鄧關可沒精力與他斗,就在他身上拴個葫蘆,這樣就算掉進江里也不至于沉下去,像他這麼當爹未免也太簡單了點。船在山谷中飛速的穿梭著,以這樣的速度用不了四五天就能到岳陽。可惜,這船家曉行夜宿,走了五六天他們才到得百樂橋鎮,在這兒停船過夜。這鎮子其實已經在八百里洞庭的邊上了,前邊五十里就進了煙波浩渺的洞庭湖。跟江南的小鎮一樣,都不是很大,橫豎兩條街,前邊是江邊碼頭,現在已經停了不少的船。鎮子後邊就是稻田,長著碧綠的水稻。凡是從沅水來的船一般都要在這白樂橋鎮過夜的,一到晚上,這寬闊的江面上經常會大霧迷漫,加上港汊眾多,極易迷失方向,如果再踫到水賊,根本沒有活路。弄得這帶跑船的只能拉幫結伙白天一起放船北上。睡飽了的鄧關打著哈欠,伸著懶腰鑽出了船艙,看到朵朵正趴在船頭不知在干什麼。
「喂,兒子,干嘛呢?」
「爹,下河游水不?這里的魚好大喲!」鄧關伸著腦袋一瞧,還真有幾條很大的金色河鯉打著旋游得正歡。
「哇!還是金色的,好肥吶!晚餐就它啦!」
正在拋纜的船家王老頭一听就奇了,「小哥,這種河鯉連我們這些水鴨子都奈不何,能捉住的話我就服你了。」
「試試吧。」說罷,上衣一扒,「 」一個倒栽蔥,扎了下去,轉眼就沒影了。
朵朵也跟著跳了下去,可他一沾水就大叫︰「好冷啊!凍死我啦!」
鄧關在水下听到他在叫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伸手,抓住他的小腳往水中一帶,朵朵咕嘟咕嘟冒出幾個水泡,沉了下去。水有點混,用眼楮看不了多遠。沅江中的河鯉重達數十斤,一個大漢在水中對付一條五斤左右的魚就已然很吃力了,因為人浮在水里,沒有著力之處,非但不容易抓到魚,還往往被魚耍得團團轉。鄧關可就不同了,他們住的村子南邊有一堵百丈石崖,名為‘峨皇石崖’上有一瀑布,聲勢巨大,十里可聞,瀑布下堅硬的青石經億萬年水流的沖擊,形成了七個連成一串深不可測的洞,名為七節洞,洞中生活著一種指來長的小魚,非常奇怪的小魚,通體透明,夜晚還閃閃發光。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種生物,就給它取了個名字--「冰鰍」,以他的能耐,能有這個名字就不錯了,其實這東西應該叫「神龍涎」。這魚味極鮮美,營養豐富,風味獨特,有強身健體、解毒卻病、駐容養顏之功效。村里人只是在發大水的時候有極為幸運的能在洞口揀個半死不活的。也有人下過洞,可是無法沉下去,沉下去的就再也沒有上來。這冰鰍只生活在水流湍急的洞底,那里水壓極高,溫度極低。它一經被沖出洞口就會被活活熱死,化成一灘粉紅的泥漿。鄧關六歲開始就在山崖下練功,一身臭汗就下洞洗澡,他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只要他一進水洞中,練先天神功就根本不費勁,所以他不只一次潛入比油還滑的洞底找冰鰍吃,他覺得生吃的味道棒極了,不過他也沒吃過熟的,任何人都沒吃過熟的,誰讓這玩藝見光就死呢。朵朵六歲的時候也跟著他來這里練功,到現在也有將近五年啦!雖然一次也沒下到過洞底,不過在沅水中對付幾條魚應該沒問題。大魚一般都在水底,他倆就一直潛到了江底。
船上的王家夫婦可急壞了,沅江水流湍急,暗流洶涌,就算一輩子在江上跑船的水鬼也發怵,這父子倆居然同時下去了,還這麼久沒浮上來,哪能不著急的?都快急死了。好不容易見到水上浮起兩個腦袋,「你們總算上來了。」王老頭長吁一口氣,將他倆拉了上來。
「魚呢?」
「在這兒呢。」鄧關將一條麻繩交給王老頭。
就這條麻繩,王老頭拉上來幾十斤活蹦亂跳的魚來,有河鯉、銀魚、錦鯉、胖頭魚、柴頭魚等等。
「我跑了幾十年的船,像你們這般水性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老頭嘆道。
「嘿嘿!一般般啦!」鄧關模模後腦勺。
「你這堆魚起碼值十兩銀子,就這錦鯉,如果是一對的話,少說也要賣二十兩,一條也值八兩以上。」
「喲!真的呀!那就送給你們吃吧。」鄧關雖然缺銀子,卻也從不吝嗇。
「這我可不能要,你能給這條河鯉就很感激了。」
「也好,就有勞你把這兩條銀魚也做了吧,呆會兒我賣完魚回來一起吃。」
「什麼?你要去賣魚?」王老頭有點吃驚。
「是呀,這次出遠門錢帶的不夠,能湊就湊點吧。」鄧關好像把靈蛇教送的五百兩銀子給忘了。他就這麼個人,不是自己賺的很少會放在心上。如果是自己的血汗錢,幾個銅錢都記得一清二楚,誰也甭想蒙他。
「那你們可要小心,這鎮上有魚霸,最好不要惹他。」老頭叮囑道。
鄧關重重地「嗯!」了一聲,他大概還沒搞清楚「魚霸」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