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又是嚎哭又是告饒,終究令賈璉心生惻隱,沉聲道,「你起來,給我磕頭沒用,去環哥兒屋里磕吧。興許他玩夠了能放你一馬。」
「夫君不要啊!我不要去見環哥兒!」一想到少年死氣沉沉的雙眼,鬼魅冷冽的輕笑,她就怕得要命,若正面與少年相對,恐連站都站不起來。
「這個時候你還擺什麼璉二女乃女乃的譜?」賈璉不可思議的瞪眼。
「不是,我,我見了他就害怕。」王熙鳳止不住的發抖,瞳孔因過度恐懼而收縮。
平兒听了垂頭慘笑,心道你才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點?
「害怕,你怎才知道害怕?」賈璉氣得跳腳,指著她鼻子低吼,「把賴大打成兩截用箱子裝殮了千里迢迢送入嫡母房中,能干出這種事的人,你想想他得喪心病狂到何種程度?你竟到了這會兒才知道害怕?王熙鳳啊王熙鳳,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當真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就你一個能耐?你看看這是什麼!」話落從書櫃中取出一個扁平的銅餅。
銅餅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表面一個深深凹陷的掌印令人觸目驚心。
王熙鳳的表情有些呆愣,平兒卻愕然的張了張嘴,心道原來下人間盛傳的環三爺一掌拍扁個銅爐的消息竟是真的!
賈璉將銅餅扔到王熙鳳腳邊,冷笑道,「你好生看看,在二叔跟老祖宗跟前,他說發飆就發飆,半點面子不給,一掌下去銅爐扁了桌子碎了,他沒事人一樣晃出去。兩人一個是他生身父親,一個是他嫡親祖母,都拿他毫無辦法,你再想想你是他什麼人!?就敢大咧咧的去招惹?告訴你,把他惹急了,一指頭就能捏死你!」
王熙鳳挪遠了一點,不敢去看那面目全非的,昭示著自己命運的銅爐。
平兒想起主子之前還曾放下豪言,說環哥兒不夠她一指頭捏的,再看眼下,被玩弄于鼓掌之間的又是誰?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自嘲的苦笑,沖賈璉磕了三個響頭,堅定道,「不勞璉二爺操心了,我去求環哥兒,若是他不肯饒過女乃女乃,我就踫死在他屋里。」
王熙鳳癱坐在地上大喘氣,呢喃道,「平兒,不愧是我的好丫頭!」
平兒沒有上妝,蒼白秀麗的臉頰被淚水打濕,顯得堅強又脆弱,比王熙鳳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討喜的多。且賈璉素日對她有情,如何舍得她去送死,沉默良久嘆道,「你起來吧,我去。環哥兒那人喜怒不定,性情乖戾,就算你死十次八次,他也不會正眼看你。這念頭快點打消了。」
話落用濕帕子擦掉臉上的狼狽,大步出去,走到門邊忽然停住,頭也不回的開口,「王熙鳳,當初你如何向我許諾的可還記得?再不管二房的破事,好生孝順爹娘、撫育兒女,安安穩穩過咱們的小日子。言猶在耳,你卻一轉臉就拋之腦後,又去攬你姑媽那些個破事!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日後你是好是歹,都與我無關!」
王熙鳳剛松口氣,听聞這話心又提了起來,卻也並不如何擔憂,暗忖待我好了,略給璉二嘗些甜頭也就哄回來了,無事的。
平兒不放心,將主子扶回榻上歇息,自己匆匆跟了出去。
賈環只吃了兩口就與趙姨娘敗興而歸,肚子空乏的厲害,令宋嬤嬤置辦一席好酒好菜端去上房。母子兩相對而坐,愜意小酌。
正喝得盡興,小吉祥立在門外稟告,「三爺,璉二爺來了。」
賈環甩甩袖子,漫不經心的道,「讓他進來。」
賈璉滿臉堆笑的沖趙姨娘做了個揖,看向賈環時遲疑開口,「環哥兒,事情緊急,咱們能否換個地方敘話?」
「換什麼換?偷了我兒的東西遭了報應是吧?我正等著你們呢!」趙姨娘瞅著平兒縮在袖管里的雙手冷笑。
賈環淡淡開口,「沒什麼事是我姨娘不能知道的,要談就在這兒談吧。來,過來喝一杯。」話落沖賈璉勾勾手指。
賈璉強忍懼意坐過去,仰頭灌了一杯酒,覺得不夠又連喝兩杯,待酒氣上了頭才低聲道,「環哥兒,王熙鳳干下的丑事,我也是剛知道。她偷了你東西確實是她不對,但也不至于就要毒死了她。我的來意你想必已經猜到,你說,要如何才肯給她解藥?」
賈環不答,沖平兒揚了揚下顎,「手拿出來給我看看。」
平兒不敢忤逆,慢慢將手伸出來。
趙姨娘嘴里正嚼著一顆肉丸,見此情景立馬撲到炕邊嘔吐。啞巴兄妹听聞響動忙跑進來查看,視線掃過平兒的雙手又自然的挪開,像沒事人一般。
「要吐外邊吐去,一桌子好菜都被你糟蹋了。」賈環輕踹了自家老娘一腳,又令啞巴兄妹將她扶到隔壁的廂房休息,這才用筷子戳弄平兒雙手,又翻來覆去的看了老半天,撫掌贊道,「不錯,與我設想中的效果一般無二。」
少年不但大方的承認了,且還對自己造成的慘狀表示欣悅和滿意,其喪心病狂的程度遠超自己想象。賈璉頭皮發麻,寒毛直豎,暗暗後悔為何要逞能找過來,觸及平兒絕望的眼神卻也不好扔下她不管,顫聲道,「環哥兒,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饒了平兒跟王熙鳳,你給句話。我跪下來求你還不成嗎?」說著說著竟撩起衣擺下跪。對付賈環這種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他實在沒別的招了。
「璉二爺……」平兒咬著嘴唇泣不成聲。
賈環對兩人視而不見,沖立在門口臉色蒼白的賈寶玉舉起酒杯,笑道,「真是稀客,進來喝一杯?」
賈璉心中一驚,連忙站起身,不忘順手拉平兒一把。兩人回頭沖寶玉訕笑,強裝無事。
寶玉剛來不久,只听了最後一句「跪下來求你」。他不明白向來精明能干的璉二哥會有什麼事求到賈環頭上,且看上去很有些狼狽,直覺自己听了不該听的,看了不該看的,眨眨眼,逃也似的跑了。
賈環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嗤笑道,「無趣!」
賈璉見寶玉走了,心想自己跪也跪了,求也求了,該丟的臉面都丟盡了,實在沒什麼好端的,于是又給跪下,哀求道,「環哥兒你大人大量,莫與她一介婦道人家計較,便把解藥給了她吧。你若肯饒她這次,日後但凡有事,我賈璉必定幫忙。雖然我官職低微,也沒什麼本事,可勝在人脈廣朋友多,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賈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輕笑道,「惹我的又不是你,你來跪求算怎麼回事?都這個時候了還端著璉二女乃女乃的架子,我倒有些佩服她了。你回去告訴她,那藥名為‘喪尸’,絕毒不死人,只會讓人一寸一寸爛掉,爛剩了骨頭又重新長肉,再一寸一寸爛掉,如此反復,循環不息。保證她苟延殘喘,半死不活,像具行尸一般熬滿百歲。所以她大可不用來求我,且好好享受余生吧。」
賈璉听得骨頭縫都在發癢,喉嚨似吞下一塊滾燙的烙鐵,燒灼的厲害,心道你當初不如毒死她算了,何必留著她忍受這種非人地,無止盡地折磨!忒慘烈了!
平兒趴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停頓片刻就要往炕沿上撞,卻被賈環一根手指抵住額頭,無法寸進。
「要死出了我院門再死,別髒了我的地方。上吊,割喉,服毒,投井,**……你只管死得轟轟烈烈,我只管看個熱熱鬧鬧。」少年指尖發力,將平兒彈出老遠,一連撞翻兩個矮凳又貼住牆根兒才堪堪停下。
賈璉生恐鬧大了抖落出王熙鳳干得丑事,一邊告罪一邊將平兒拉出房門。
兩人渾渾噩噩,跌跌撞撞的回轉。賈璉將‘毒不死人’那話說與王熙鳳听,不多時,一道淒厲的尖叫沖破雲霄,傳出老遠。
卻說寶玉從賈環院子里逃出來,心不在焉的爬上馬車。
茗煙低聲道,「寶二爺,你說璉二爺究竟因什麼事求到賈環頭上?看上去挺淒慘的,要不要我去打听打听?」
「不,不要,我不想知道。」寶玉下意識的選擇了逃避。
兩人進了尋芳閣才想起五王爺的吩咐,雖賈環沒來,他們卻也不敢失約,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廂房。
廂房里很熱鬧,五王爺大馬金刀的歪在主位,一左一右各摟著一名長相艷麗身段妖-嬈的花魁,肆意嬉笑玩鬧,大腿上趴著一名相貌清俊的小倌,正仰著頭嬌嬌怯怯的說著什麼,身後站著兩個婢女,將剝好的荔枝往他嘴里送。一幫紈褲靠牆而坐,空出中間一塊位置,鋪上最柔軟的羊毛地毯,令閣內的姑娘奏樂起舞,供他們賞玩。
見寶玉推門進來,五王爺眼楮一亮,立馬丟開兩名花魁,又將大腿上的小倌抖落,興匆匆迎上前,伸長脖子往門外探看,語氣急切,「賈環呢?怎不見人影?可是落在後面了?」
寶玉臉色微微發白,拱手道,「環弟不喜尋芳閣吵鬧,推拒了我的邀請。有負王爺所托,還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