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于文學體裁的模糊性
文學體裁有它的模糊性。刊登雜文的刊物,其中不乏帶有刺世意味的小小說作品;刊登散文的刊物,有的敘事散文更像短篇小說;而小小說刊物有時也轉載故事或小品。在中學語文教材里,有的篇什原來放在散文單元,再版時就有可能放到小說單元來了。
我覺得文體的概念跟商品價值的概念很有相似性。每一種商品的價值相對來說都是恆定的,因為它融入的一般勞動是相對穩定的。大米的價值就是大米的價值,你不會因為它的價格由過去的0.5元一斤上漲到如今的1.5元一斤,就懷疑它的價值變了,不再是大米了。暴漲暴跌的現象也存在,但我們同樣無須驚慌,"**"時期白醋賣過50元一瓶,但在市場的調節下始終是要回到它的本來的價位上來的。
同樣,作為一種文體也有它相對穩定的因素,我們應根據這一點,在宏觀上把握它,又允許它存在"價格的波動",只有它在發生"暴漲暴跌"的情況下,才有必要采取宏觀調控的手段施行這一手段的可以是讀者,主要是編者。小小說篇幅短小,有人物,有完整的故事,有較好的審美品質,是思想性、藝術性、可讀性的高度融合,這是她的穩定性。至于人物該有多少,情節應是曲折的還是簡單的,這都無從量化。伍爾芙的《牆上的斑點》沒有人物,沒有事件,近乎靜物寫生,文學史上還是把它劃定為小說這是一種寬容,一種接納,一種吸收。那種把情節曲折的小小說指斥為故事,把情節簡單的小小說指斥為散文的做法是可惡的,不論是對理論的完善、文體的發展,還是對初學者的指導,都是無益的。
二、故事回歸與情感張力
小說是從傳奇故事進化而來的,她的身上必然帶有故事的胎記。過去我們說小說是對生活的反映,現在理論界習慣于說小說是對人的命運的展示。不論哪一種提法,都離不開一串構成因果關系的事件組成的故事。這個故事可以復雜,可以簡單,作者有根據表達和審美的需要進行選擇的自由。但是,完全拋棄故事的做法是不值得我們再去試驗的,前人已給我們留下了教訓。現代派小說家筆下就完全沒有故事,有的只是事件的碎片,印象的堆積。這批作品可供研究者研究,卻因自身的缺憾不能廣泛傳播。相反,90年代以來,獲諾貝爾獎的作品可讀性越來越強,故事的回歸是其重要的原因。
但是小小說首先還必須是小說,她是文學樣式這條河流的分支,不具備文學性,就不是小小說。簡單地把中短篇小說的故事抽取出來形成的千字文,那應稱著故事梗概或內容提要,理應為編者和讀者所唾棄。不能否認有類似的文章堂而皇之地登入報刊的大雅之堂,我們應像除"四害"一樣地將它清除干淨。
和其他藝術一樣,文學藝術也追求真、善、美,而"真"字當先真實的細節,真實的感情這才是藝術魅力的源頭活水,這也是散文的長處所在。如果小小說能做到與故事、與散文交融,那小小說就算做成大文章了。這種成功的例子也並非沒有。我覺得羅偉章的小小說就比有的寫了半輩子小小說的人寫的要耐讀得多。從《獨腿人生》到《城市上空的月亮》,打動你的都不是故事,而是溢滿字里行間的化不開的濃情情感、情態、情狀和情緒。當然,這還不僅是紙上的功夫,這跟他的"真"體驗有關。有的小小說作家閱歷有限,只好去寫不熟悉的人和事。這種閉門造車的做法,勢必造成人物類型化,故事概念化,虛構的東西多了,就成了虛假。
這確是困擾我們的一個難題。就拿羅偉章的《城市上空的月亮》來說,文中"我"失業後的情緒極盡張揚,很有感染力,寫出了一種當前較普遍的心態。但也有一個細節處理得不夠。"我"在樓下撞見了那女子,她見"我"後開口就像哲人般地對"我"說︰"我望月亮呢。""……望一望天,心里就少很多計較了。"這些話來得不自然,是作者**著創作目的,逼著筆下的人物說出來的,有舊散文糟粕的殘余。
但我們不能知難而退。在小小說短小的篇幅中,我們不能讓情感虛假,更不能讓情感"貧血".我曾打過一個蹩腳的比喻,把小小說比成水果,而情感就是里面的汁水。和西瓜相比,葡萄夠小了吧?但它也不會干巴無味,因為它里面裝滿汁液。當然,要讓一篇不足兩千字的短文有血有肉,這需要熟稔的謀篇布局、遣詞造句的技藝,如精選生活的橫斷面,增加思維的跳躍,擴大文字的負載量……她不能像散文一樣鋪張,它的"味"更多的是體現在有象外之意、弦外之音和言外之旨。
三、橫的移植和縱的繼承
小小說文體的完善和發展離不開中外交融橫的移植,古今交融縱的繼承。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又要時時警醒,以防步入誤區。
1.學習精髓而不流于形式。
對小小說產生過深刻影響的一位西方短篇小說作家是歐。亨利,他的小說有一條漂亮的尾巴,這一度讓中國的作者趨之若騖。但不少作者只追求這種模式的相似,卻不問是否實現了藝術效果。不良傾向有二︰一是設計的結尾看似出人意料,事實反而在人意料之中讀者早就知道你要玩什麼把戲;二是本來事情是雖簡單但真實的,結尾硬是要讓它復雜化,有太深的雕琢痕跡。我想就算你這個"手術"做得很成功吧,我也不佩服你,因為那是你故意拉出的一道口子,再把它縫上。難道文學藝術的魅力全在這種出人意料帶來的感官刺激中嗎?可就是有人這樣做。有的小小說就像一個公式,好像只要結果"1+1"不等于"2",就成功了,其他都不重要你不見文中的地名是a城,人名是小b等于告訴你︰我編故事了啊!
其實只要學習到位,西文有許多東西都會對我們大有裨益。我們在前面指出過西方現代派小說沒有故事,有結構松散之嫌,但也有其精華所在,比如意識流動、夢幻、荒誕、象征等等。我們若能在小小說中用意識流動來推動情節發展,就能克服行文單調的缺陷;我們若能在小小說中用上夢幻、荒誕、象征的手法,就能取代許多乏味的敘述。
2.寫實的傳統不能丟,小小說需要"入世".
中國的文學從《詩經》起就有了現實主義傳統,中國的小說自從由僵化的古文向現代白話文蛻變後,高舉的最鮮明的旗幟就是"為人生".小小說應該"入世",應該干預生活。"小"不是她的弱點,唯其小,才顯得快捷、靈活;"小"不等同于沒分量,只要壓準了生活秤桿的星,一樣可以挑起千斤之重。編入過中學教材的《書法家》、《鞋》、《小站歌聲》,都能立足當前生活,尋找美,嘲諷丑,褒揚善,摒棄惡,都奏出了時代的強音。百花園雜志社舉辦的金獎大賽獲獎作品以及《百花園》的改版思路也無不證明著這一點,這是小小說發展的一個方向。我們不能為滿足讀者的獵奇心理和"偷窺"**而褻瀆了作家的寫作才情。說到"偷窺",這詞兒也不是我的原創,是一個編輯約稿時告訴我,要盡可能的讓讀者的"偷窺"**得到滿足。我想問的是,難道我們除了迎合,就不能固守?除了被動地滿足,就不能主動地引導?
但是,我們也不能過分強調小小說的社會功能而削弱她的審美品質。我們寬容抒寫風月和小"我"情緒的作品,更呼喚積極入世的有厚重感的小小說精品。
小小說的文體理論足以構成一門獨立的學科。這里僅提出幾個問題,若能引起研究者的興趣,我就不虛此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