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的話,這篇文章的重心應當說在于前兩章,尤其是第二章,到這一章,也就是隨便說說罷了。人物和情節,應該說是小說的兩根大梁,小說也可以從這個角度分為兩派,人物派和情節派,前者反映主題主要是通過塑造人物,而後者則主要是通過情節。我是很典型的屬于後者的,但這自然不會意味著人物在小說中就不重要。只是說,個人在人物的塑造上雖然有一定心得,但是我還是認為,精妙的人物塑造跟一個人的社會閱歷的關系,實在太大了,只有見過各色人等,才談得上深入了解各色人等,才能寫出各色人等。連見都沒見過多少人,又怎麼談得上深入的刻畫各種人物。就個人而言,對某幾種人物類型的人,應該說可以刻畫得比較好,因為這種人自己熟悉,或者是自己的一個側面,或者就是自己身邊接觸到的一些朋友,但是我還是以為,要真正能夠系統的論述人物描寫的經驗,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是沒有這個資格的。這就是為什麼作為小說雙大梁之一的人物一節,我不打算花太多篇幅的原因。
下面還是稍談幾點個人的體會。
首先具有塑造不同人物形象的意識
這一點對于初學寫作者尤其重要。很多時候,一篇小說寫出來,人物千篇一律,或者幾乎成了單純的情節承載體,而沒有在讀者心中留下人物自身的印象,並不是因為作者不具備塑造人物的能力,而是作者不具有塑造人物的意識。
首先要明白的一點是,藝術的原始屬性是給人美感,後來經過發展才漸漸把「思考」、「表現」一類的東西放在第一位置,所以,對于層次相對不那麼高的作者來說,美感總是一種基本的追求,而美感的一個基本的表現形式,就是錯落。或者諸如疏密、張馳一類的形容,都是常用的。因此,說白了,就算你塑造人物的技術再不濟,你的一篇小說中,各個人物有各個人物不同的性格,之間形成一種錯落感,無論如何都比排一排人物沒有性格,看起來的感覺要好。因此,寫一篇小說的時候,最好隨時存著一個意識,任何一個出現在我筆下的人,除非是出來直接被當頭敲死的路人甲,都在他出來的同時給他賦予一個性格。有了這個意識,小說一定會生色不少。
我首先強調的是這個意識,只要有了這個意識,寫出來其實很容易。必須注意到的是,對于一篇小說的主角而言,性格的刻畫是需要豐滿或者常常是需要層次感的—捕捉的過程而已),但是對于配角,便大不見得必要如此。換言之,沒有人會要求作者把配角跟主角寫得一樣豐滿,主角需要展現給讀者的是一個性格上的面,或者就是一個立體,而配角往往只需要展現性格的一個點,而作者需要做的,就是抓住這個點,將它扔在紙上描摹出來。這就是為什麼會出現許多作家寫東西,配角比主角寫得出色的原因。我們每個人,就算社會閱歷再淺,都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物,有些性子急,有些平和,有些能干,有些木訥,有些善良真誠,有些則精于算計,再不濟,電視上都看到過若干,即使對于不具備一個「作者」的觀察力的人來說,每種人物的大體形象都是留在腦海里的。因此,不管你的技術高或低,在任何時候,都有意識的將這些不同的形象往你需要寫出的人物里面套,盡量的讓你筆下不同的人物具有一種能夠區分他和別人的不同的色彩。乃至苛刻一點,譬如某場景出來四個人,各說了一句話,你都需要有意識的將這四句話各帶上不同的性格特征,讓讀者意識到這是四個不同的人在說話,而不是一個人說了四句話。還是再強調一遍這一點,尤其對于初學者來說,就算你寫出四張人物臉譜,加在一起都是四個顏色,都比你什麼顏色也沒有一片灰的好看。所以寫得好不好還在其次,首先是寫。好不好,這更需要人生閱歷的積累。另一方面,只有你有意識的去寫,才能使你描摹人物的技術通過積累而漸漸提高。
捕捉人物內心的邏輯線索
已經說過,上一段主要是針對初學者,強調首先應該具有的意識。這一段,就說一些更深一步的東西。畢竟,小說人物是生活人物的投影,換言之,都應是活生生的,隨時處在各自的情感和思考中的,不可能只是一張臉譜。這一段,事實也是我相對比較近期的一點體會。塑造人物,即使是閱世未深者塑造人物,如上一段所說,要實現各種人物具有自己不同的色彩,其實不難,只要具有塑造人物的意識,稍微練習練習,都可以塑造出鮮明甚至非常鮮明的人物形象。但是,是不是說鮮明的人物形象就是成功的人物形象,其實不是。譬如當年看《康熙王朝》,有兩個地方印象很深,一個是蘇麻喇姑拒絕跟其實深深心愛的伍次友成婚,後來在庵堂度過終生,一個是藍齊兒罵了堅決不仕的李光地,後者忽然就被罵醒了,然後就當官去了。這樣的構思原本是不錯的,也很動人,但問題就出在,兩個事件都顯得邏輯不清,蘇麻的那一件,蘇麻的晚年似乎給出一個解釋,但大不足以服人,而藍齊兒那段罵,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可以使李光地開竅的地方。事實上小說自然是允許也經常采用這樣的手法的,就是人物有人物自身的原由,並不一定要叫讀者知道。但是問題就出在,讀者理解不理解是一回事,人物的選擇自身有沒有邏輯,又是一回事。讀者未必從作者的行文中看得出來人物為什麼要那麼去做,但是讀者能夠從作者的行文中看出來,人物有沒有他自己的理由要那麼去做。如果讀者覺得有,未必一定需要去追問人物的真正緣由,畢竟人跟人是不一樣的,而小說的一大特征就是留白,就是「蓄」。
把問題掀開了說,我的觀點就是,一個成功的小說作者,對自己筆下的人物,必須具有一個透徹的了解和全面的把握。這個人物可以做出種種世人不理解的舉動,但是,我所強調的是,不管他作出的舉動,世人乃至讀者理不理解,作者自己,都必須理解。作者必須完全的了然他自己的人物的每一個抉擇,每一種行為,他必須真正的「懂」他的人物。要想人物豐滿,要想人物成功,這是一個最基本的要求。之所以大量的作者都以塑造世人眼中的另類人物的方式創作出了成功的作品,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們自己最清楚他們筆下的人物,為什麼會不同于眾人。
出奇,是小說,尤其是小說的初級階段比較看重的一種東西,這樣使小說顯得比較好看。而人物的出奇,自然是一種最重要的出奇方式。通過塑造一種自己心目中的人物以寄托自己的一些夢想,應當是很多人玩小說的初衷,我個人也不例外。因此,在我個人小說寫作的初期,側面描寫以表現主人公近乎是一種已經被用成套路的形式,很簡單,我其實把握不了我的主人公,或者說我心目中的理想人物,我並不能夠很好的了然他們的存在方式,我只想摹擬一種能夠令自己yy或者有時是花痴的形象。或者說得嚴肅一點,很多時候是能夠寄托自己的理想乃至思考的一種生活方式。所以當時看到古龍的天涯明月刀的時候,我甚至會很驚訝,他居然能夠以正面描寫甚至心理描寫的方式來將傅紅雪這樣的人物刻畫出完全的味道來。那些文章,當時是很陶醉的,現在大概也能迷倒好些人,但是,當現在回頭來看當時的這些文章的時候,就已經很明白的感覺到,那些人物是張「殼」。關于他們的一切描寫都停在表面,看似很感人,但是能明顯的感到,作者並沒有深入到人物的內心去,這個人物不是一個由內而外的,立體的,或者說,就是「有血有肉」的人物,而是一張臉譜。他們根據我的情節或是我的偏好的需要去做各種事,而不是根據他們自己內心的選擇。所以說,臉譜這個詞的涵義是廣泛的,並不是只有舊評話上那些人物才叫臉譜,凡是沒有經過深入挖掘了然其內心而寫出來人物,都是臉譜。而為什麼天涯明月刀是古龍後期最成功的作品之一,就在于傅紅雪這樣一個特殊的人物,能被他抓到魂,他了解他的傅紅雪,其實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了解二字,才是古龍的後期作品價值如此巨大的原因。
因此,如果能像情節一章一樣,總結出一點我對人物描寫的迄今的感悟的話,我認為是這句話,作者得懂自己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