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的夜色無疑是美好的,寧靜恬然,晚風習習。夜幕上掛滿了燦爛的星斗,月兒在星海里徜徉。百木時而因風兒發出暢然的鳴奏,百蟲也積極的響應。
可是,誰也不會想到,如此和諧舒適之地,竟然有一眾劍拔弩張的人。隨著蒼顏老人和白馬少年的席地而坐,一切又歸于靜穆,只是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肅殺之氣,唯偶有鳥雀從林端飛向夜空,帶來一些不協調的音韻。
「前輩相邀晚輩下來,卻一言不發,是為了拖延時間以待援軍嗎?」白馬少年終于失去了耐性,對于攻方的他來說,盡早讓己方全身而退才是他首要考慮的事情。
蒼顏老人聞言,露出了無奈的笑容,道︰「少主此番前來,一切早已謀劃完備,明知我雲間派精英一眾前去水域參加弟子間交流,中堅力量也盡數外出,又何必拿此話來揶揄老夫。」
「前輩此言差矣。」少年說話時,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笑容,「天下武林莫不以雲間派馬首是瞻,一時半刻尋來好手相助又豈非難事?」
「呵呵,放眼天下,那些見風使舵之輩豈敢干預白馬堡與蒼山之爭,模不清白馬堡的底細,他們是不會輕舉妄動的。何況少主若是心存擔憂,就不會如此氣定神閑的與老夫坐在這里。」
「前輩此言又差,我此乃敬老之舉。」
「少主言下之意老夫已經垂暮了,呵呵,此話倒也不差。」
「前輩過謙了,雲間派的首席長老,老當益壯。」
「……」
兩人的談話繼續著,然而所聊之事盡為瑣碎,琴棋書畫,山川歷史,大至國家,小至市井,寒暄客套,一時讓人模不著頭腦。文星雨在旁听的如墜五里霧中,不知道的恐會誤以為這兩人是極好的忘年之交。
然而,和氣的局面並沒有維持太久。
文星雨率先站起身,神色變得冷峻起來,道︰「前輩,晚輩深夜至此,並不是為了與你閑聊,君子之道我已行過,接下來,該談些正事了。」
蒼顏老人也站起身,深深嘆了一口氣,喟然道︰「十六年了,這樣的一天還是來了。記得第一次見令尊時,就被他的卓犖才華所折服,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是他的後人——你們父子的氣質,太像了。」
少年听聞老人的話,神色不禁變得黯然,幽幽道︰「只是父親的雄姿,我卻未得一見……」說道這里,少年突然把手攥成拳,狠狠用力,道︰「惜我父一代英雄,也不得不命喪你們鼎立三派手中。」
老人望著少年,看得出掩藏在其內心的傷感與仇恨,又是一聲頹然的嘆息,卻暫時緘口起來,不知道該用何種語言,何種心情,來揭開當年那段復雜的歷史篇章。
尤其是當年一方的後人佇立在面前的時候。一直以來習慣的說法卻難以啟齒了。
「其實……當年更多的是一場誤會,令尊的死,我也感到非常惋惜。」
「前輩不覺得這句話很可笑嗎?一個誤會?一個誤會就要讓我父親成為犧牲品?一個誤會就要讓我家破人亡?況且你們若是承認誤會,就不會追殺我們兄妹那幾年了。呵呵,歷史總是勝利者抒寫的,但是我西風山白馬堡還沒有敗。」少年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渾身散發出一種強盛的氣勢,聲音堅定無比。
文星雨和曼鈴在樹叢中找了個既隱蔽又相對近的位置趴了下來之後,就一直偷偷听老人和少年的談話,只是文星雨一直都是听得雲里霧里。但是他卻沒有注意到,當談到那個少年的父親時,身旁的曼鈴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老人看著面前氣勢凌然的少年,知道自己失言了,但是老人又覺得無論如何都得解釋的,盡管當年的事確實無法說的清楚。
只是是非對錯,在歷史的塵埃下,如何能說的清楚呢?
「少主此番前來,既為復仇雪恨而來,但請不要濫殺無辜。老夫歲已垂暮,這條命不值多少金錢,還請少主拿去吧。」老人說著向前邁出一步,雙手微背,做出了任人刀俎的模樣。
看到老人的舉動,雲間派一眾急聲呼喊道︰「師父(師祖)!」
但是老人只是朝後方揮了揮手,止住了雲間派眾人的呼喊。
少年望著老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我白馬堡隱忍十余載,難道就為了殺你雲間派的幾個人嗎?前輩以為,區區雲間派一個首席長老的命,就能抵得上我父親的命嗎?」
老人听聞少年的話,雙目頓時凌厲起來,直視少年道︰「少主須知冤冤相報何時了。」
白馬少年向前走了兩步,仿佛絲毫沒有感受到老人釋放出來的威壓,朗聲道︰「前輩多說無益,我此次前來只是要拿回屬于我的東西——浣辰劍。至于前仇舊恨,他日定來討還。」
老人沒有說話,凌厲的目光持續了一段時間後也變得柔和了起來,他在思考到底該如何決斷。
其實,白馬堡來的人雖多,但是高端戰力並沒有多少,若是不計算少年和白馬,便絕不能妥協。雖然陳年的事略感虧欠,但是天下蒼生的命運不能不顧及。少年縱然天賦異稟,但畢竟年幼,自己尚可輕松取勝,只是這白馬,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是當年的那人嗎?現在的實力又是幾何呢……
老人淡淡的道︰「少主之前敢下來與老夫坐談,我十分贊賞,只是以為少主胸襟不凡。但此時一想,少主必定是有所恃。倒是我之前輕看了少主。」
少年保持著那份淡定的笑容,對于老人的話不置可否。
老人看著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眼神不禁迷離起來,仿佛站在眼前的少年,不是他自己,而是他雄姿英發的父親。
回憶往事,當初老人在少年父親的手上堅持不過十招,那時少年父親才剛剛加冠,而自己早已步入中年。而今,他在這個少年身上又感受到那種風華絕代的氣息,那種龐大的自信。
老人突然發現,似乎自己真的低估了少年本身的實力。
調整下思緒,老人知道不能迎戰,道︰「其實,那柄劍是你父親的遺物,于我雲間派並無裨益。雖是一把絕世好劍,但我雲間派卻不是貪婪之派,少主無需如此大動干戈,徒增殺戮。只要向我派索取,自當奉還。」
「呵呵…前輩以己之心度他人之心,未免幼稚了一點。我若毫無準備的出現在這里,恐怕前輩又是一番說辭了,況且蒼山之大,想把我留下的大有人在。」
老人剛欲辯解,最後還是無奈的搖搖頭,嘴角牽出一絲苦笑,似乎是默許了少年的話。
少年見狀,嘲諷的哼笑一聲,繼而說道︰「晚輩不再耽擱時間,只問前輩是否奉還我父遺物?」
老人略一思忖,向身後喊道︰「心伊,去北昊殿取浣辰劍來。」
老人語畢,只見身後眾人中走出一人,這人身材 ,歲在中年,手中握有一把青色長劍。中年人略一停頓,便轉身向後走去。本來他想出言勸阻,但門派內長幼分明,他是沒有權利去忤逆師長的。
「可御空。」身後傳來了老人的聲音。中年人听後,將手中的長劍向半空中一拋,身體隨之騰躍起來,穩穩的踏在了陡然間變大了好幾倍的長劍上,倏忽之間,便消失無蹤。
不一會兒,一道青光劃破長空,中年人穩穩地落在老人面前,躬身將一柄劍交到老人手上,而後又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文星雨見引起這場殺戮的「罪魁禍首」出現了,連忙向那柄劍望去。只是只見一眼,便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那柄劍還在劍鞘里,但是劍還沒有出現便已經讓文星雨震驚的無以復加。劍鞘是暗紅色的,確切的說應該是以黑色為底色,瓖嵌著赭色,殷紅,緋紅的斑點,繁多卻顯得格外有致。最重要的是,文星雨看了一眼後,就感覺自己仿佛是置身浩瀚的星空中,宇宙蒼蒼,獨我渺渺,竟然分不清究竟是現實還是虛幻,是一瞬還是永恆……
曼鈴見中年人回來,也激動的向那柄劍看去,見了劍鞘,臉上頓現喜色。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忽然想到了什麼。偏頭一看,文星雨果然已經兩眼放空,神志不清了,而且竟然眼底泛起灼紅,好像燃起一團火般。她急忙用雙手遮住文星雨的雙眼,過了一會兒,文星雨才有了反應,大口大口的吞吐呼吸,剛要詢問曼鈴發生了什麼,就被曼鈴捂住嘴。曼鈴示意他二人還在危險的邊緣,文星雨往戰場看去,果然一切還和他剛陷入其中的時候一個樣子。原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可是文星雨感覺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再說戰場那邊,老人拿到劍之後,認真的注視良久,喃喃道︰「這才是第二次有緣得觸,果真是巧奪天工!」
白馬少年見到劍之後,也是差點忍不住就要上前,眼神里充滿了渴望。他開口道︰「明岩長老,我最後問一遍,劍,是還,還是不還?」
老人如今也是騎虎難下,雲間派的根基都在這,雖然精英一眾由于外出能夠保留下來,可是元氣必定大傷,最重要的是不知道白馬堡這些年積攢下來多少底蘊,五錦使都沒有來,想必白馬堡也是留有後手。
老人看著少年,勉強開口道︰「今日老夫做一回以老欺少的事,若少主在我手里能堅持三十招,我便將這浣辰劍雙手奉上;如若沒有,我也保證絕不傷少主性命,放白馬堡的朋友回去。」
少年哼哼兩聲,道︰「前輩不想還,何苦找那麼多理由。既然如此,我就來討教下雲間派的絕學。不過規矩改改,我若不戰勝你,劍,我愷若然絕不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