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一個人,其實很簡單,不過彈指之間,時光流動,等待的便是攜手暮年。
然,這般木然的她是讓自己無法忍受的疏離。某時候寧唯很想知道,她究竟可以冷淡到什麼程度。
寧唯是標準的唯物主義者,他從不信佛,可是,他卻無法否認,佛中所禪說的,無愛無怖,無愛無憂。即使是孤傲如他,也會因愛而怖,因愛而憂。這的確,比荒謬的童話更引人發笑。
終究,寧唯按下手機的通話鍵,嗓音磁性而清冽︰「陳列,交代下去,把銀行貸款的同意書送到寧家。」
陳列是阿秀的兒子,年紀與寧唯相當,年少時本是在寧家里與阿秀一起生活,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得了寧老爺子賞識,便留了他這麼一個少年郎在自己身邊辦事。那時的寧老爺子也是暗里有心思為寧唯栽培一個得力的幫手,以此,為寧唯將來在寧氏掌權鋪好路。而事實上,經了幾年富有心機的栽培與磨礪,陳列亦沒讓寧老爺子失望,成了寧唯在寧氏本家中排除異己,順利接替其父親當家身份的一把最有用的刀。
陳列開著車在寧家門前停了下來,淡然地坐在駕駛座前點燃一支煙,也不急著進去。他知道寧唯叫他來的用意,不過是讓自己看看多年未見,步入暮年的母親。是的,從國外回來幾年,他來探望自己母親的次數卻少的可憐。並不是因為什麼怨恨母親她對當年老爺子帶著他去陌生的國外而不加挽留,只是因為十多年未見,如今對于親情的對待方式實在是生疏得離譜。十多年的歷練,見慣了生離死別,世事滄桑,金錢,**,殺戮,該不該經歷的他都經歷了。或許有一天,他最後該經歷的便是死亡,那時他想,如果注定有這麼一天,也許今天的疏離與冷淡,到了母親听到自己死訊時便可少一份心痛。
人們在投放一份感情時應當適可而止,投放的力度最好是會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這樣,最後的結果便不會傷人傷己。
這句話,是老爺子說的。
陳列記得,那是在寧唯剛接替寧家當家這個位置不久。寧唯,這個老爺子一向看重的獨孫,生平第一次跟老爺子對抗。為什麼呢?不過是為了是否要娶不知哪里忽然冒出來的多年前曾定下婚約的女子。最後結果如何,自是不言而喻。那時的老爺子毫不留情地把書桌旁那只古典精致的骨瓷花瓶狠狠地向站在他身前的寧唯砸去。接著,便是鮮艷如妖的血洶涌地從寧唯左額上流出,染濕了半邊臉。
「人們在投入一份感情時,應當適可而止,投放的力度最好是會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散。這樣,最後的結果便不會傷人傷己。阿唯,你自己想清楚。」
其實,娶與不娶。只是一個幌子,沒有誰會在乎。對于老爺子,陳列是有所耳聞的。比如,親手了結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的性命。比如,親手在家族內戰中結束了自己兄弟的性命。比起心狠,的確沒人會比他心狠。而想爬到他那個位置亦的確需要一份狠心。陳列想,即使老爺子年事已高,他照樣有能耐翻雲覆雨,照樣有本領使人屈服。
巨大的雕花大門緩慢地打開,陳列丟了煙蒂驅動汽車進去。
寧家。
陳列︰「我找寧少女乃女乃。」
「她在庭院里!我帶你進去吧!」
阿秀的聲音有點打顫,眼神總是隱隱地透著無措。
走在前面的陳列停了停腳步,繼續往前走,終是沒說些什麼。
陳列來到時,時鐘的指針剛好劃過九點,越晨光正坐在庭院那小小的花架前忙乎著幫小曦織一件溫暖牌毛衣。看那笨拙的姿勢及低首認真地默念口訣的表情,顯然是還不太熟練。
「寧少夫人!」
陳列走過去。
越晨光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擾亂了步驟,手猛地一用力。不經意間,毛線球跌落在地,頑皮地一路滾向一邊,留下細細的毛線路。看著亂成一團,交纏在一起的毛線跟木制的織針,有點不悅地皺眉。要知道,這幾天已經拆拆織織不知多少次了。再看到毫不知情的陳列踩著那小小的毛線,不疾不徐地走到跟前時,秀眉皺得更深了。
「寧少要我把這文件交給你……」
陳列似乎意識到什麼,看著眼前不發一語的女子,愣了愣,停止了說話。
阿秀走了過來,看著越晨光那又亂作一團的毛線說︰「怎麼又亂了?不是剛開始織麼?」
「阿秀,他踩著我的毛線了。」越晨光轉過頭對阿秀不滿意地說。
聞言,陳列低頭,果真看到自己踩著一條羊毛線。一路蜿蜒,線的盡頭是只剩小得可憐的毛球。
越晨光彎子,沿著線路想收回毛球。
看著還像個木頭般站在那的陳列,越晨光拿著織針輕拍了一下那烏亮潔淨的皮鞋,仰起頭說︰「你怎麼不走開啊?」
眼前蹲著的女子,穿著不大不小的米黃色的毛衣外套,長至腳際的長裙微微地拂于地面,大大的毛毛鞋稍稍露在外。她正仰起頭看著自己,帶著嗔怒的嬌態。這樣的表情,很真實,真實得可望不可即。恍若,自己曾經渴望某人如此凝望自己的表情。
陳列失了失神,然後不自覺地挪了腳步。
越晨光拿著亂糟糟的毛線走到阿秀面前︰「阿秀,你得再幫我。」
阿秀笑得有點無奈︰「我看你這毛衣恐怕織到過完冬,小少爺還穿不上了。」
越晨光把毛線放回雕花木桌上,擺弄著兩根織針︰「來日方長,以後小曦有的是時間穿我親手做的毛衣。」
說這句話時,越晨光並不知道,其實,來日並不方長。人世間很多你所認定的事,並不一定會按你所認為的方向走。
「寧少夫人!這是寧少要我給你的。」
一直處于冷落狀態的陳列再度發話。
越晨光接過公文袋,並沒有打開看。只是放在一邊,微微歪頭看著陳列,仿若沉思般默念︰「陳……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