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若千!」第一節是miss趙的課,一進門就叫她。@m祝願所有的考生考試順利!
若千疑惑地站起來,全班忽然靜了下來,同學們也頗為不解。許諾竊笑若千大禍臨頭。若千厭惡地瞪了他一眼。
「表演新課的對話,你,jim。」若千的心這才放下。
「對話,打電話」,早讀若千已爛熟于心了。她十分自然地抬起右手,拇指和小指翹起來,擺出一副打電話的姿態。miss趙給她找了個搭檔,不料那搭檔才說了兩句就演不下去了,只好換人。
若千杵在原地,等著下一個搭檔,miss趙在為找搭檔開玩笑。她忽然發現自己還傻乎乎地抬著手。許諾又在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抬頭嘲笑她。若千臉紅了,感覺自己的處境很尷尬。她迅速把手放下,和另一個搭檔對話時,也再沒擺姿勢。這樣才把心境平和了。若千想,許諾剛才肯定認為她很會表演很會裝,下課又該拿自己上課時的樣子當笑料了。她有些擔心地瞟了瞟他。他倒又沒了什麼異樣。可誰知道過會兒他又會出什麼新花招呢。若千忽然心事重重,上課走思不斷。
「若千走思呢!」miss趙講課中突然夾雜了這麼一句。若千神經一震,立刻蘇醒。許諾吃吃地笑了笑。若千突然很感激miss趙揭穿她上課走思,那麼就會有很多人想若千上課想什麼呢,但她最在乎的是許諾怎樣的想法,他認為她在想什麼。
若千又馬上回神。在和miss趙進行幾次目光交匯中證實自己已經「回來」且好好听課後,她又「走」了幾次。剛才打電話姿態的尷尬又令她想起初一時有一次表演對話中需要襪子,miss趙便找了只破手套來冒充。全班同學都在為miss趙這一舉動而發笑。那次是她一邊提襪子一邊說,非常難為情,霎時覺得那手套也如襪子一般臭烘烘了。若千想笑的時候,抬頭看見miss趙明眸閃爍,心馬上一緊,生怕再戳穿她一次,趕快回到正題上。
升旗儀式改到了上午十點的大課間舉行。之前是八點前。經常有人投訴抱怨,一是時間緊任務重,二是有時還見不著太陽,尤其在冬天,「太陽同國旗一同升起」基本沒有實現的可能,沒有任何意義。現在時間充裕了,但太陽已升到半空中了,和國旗也不是一齊升,而是在太陽的普照下懶洋洋地升起。
這次居然有了重大宣布,是關于東樓樓梯口棉門簾和東草坪被燒一案。同學們暗笑學校火氣重。若千沒有好好听。以前升旗時,許諾,陸櫟文總會和若千、蘇瑗站到一橫排,許諾經常在若千旁邊或是後邊,今天他和陸櫟文在前邊,她只能看他的後腦勺。她看他腳下,時下熱賣的一種將軍鞋,風格倒像是老頭老太太穿的,不過應該是很暖和。他的是深藍色格格布的。媽媽也買了雙,是深紅色的。若千想他媽媽也會讓他穿這種鞋嗎?他上回還穿白色有藍紋的運動鞋,白襪子,運動褲,若千覺得他十分瀟灑。她喜歡白色,也喜歡男生穿白色的,許諾好像總是很符合她的審美觀點。他隱隱露了些脖子,膚色很白,不知道為什麼若千看見脖子仿佛就能想起他長什麼樣。她想起日本人都認為女人的脖子最性感,也許吧。
若千才不注意什麼棉簾子被燒,草地被燒什麼的。
下午周會miss趙又提及,若千才聚會精神來听。原來就是運動會結束那天發生的。她忽然記起下樓時聞見的焦味,心里一驚,一定是棉簾子被燒引起的。若千心里緊張又害怕,不敢跟別人說自己知道這事。突然間很慶幸自己當時沒有由于好奇心去看個究竟,萬一是個殺人放火的歹徒可慘了!作為唯一的目擊者,若千想,他們肯定會把我當場滅掉的,或者事後一定會找機會找機會報復的。
自從《葫蘆僧判斷葫蘆案》激動人心地搬上講堂後,大家霎時對《紅樓夢》產生了濃厚興趣,前所未有。若千在老師宣告明天講這一選段的同時,內心澎湃的如好望角的波浪,老師說什麼她都隨聲附和,許諾老是看著她撇嘴,她就是要氣他。兩人在老師講述的同時互相翻白眼。若千以為自己對這部名著的了解比別人多。可當講到書中人物或情節時,她耳邊響著他人和老師的一唱一和,留下自己又驚奇又好奇,一股無知感涌上心頭,立刻發誓假期定要把《紅樓夢》弄個清楚。有的人從不讀書,可是油滑,總是能把自己吹得仿佛博古通今,她不是那種能厚著臉皮炫耀其實並不多的墨水的人,所以只有安下心來博覽群書。
在「馮淵」解釋為「逢冤」,「英蓮」化為「應憐」後,大家對紅樓里的人物姓名中的奧秘寓意表現出充分的探索精神,「元,迎,探,惜」是「原應嘆息」的諧音是最出名的,又如「嬌杏」僥幸得來的福分。
許諾笑道︰「賈寶玉和林黛玉也有寓意的!」
「什麼寓意?」
她們都湊來听。
「你听唱戲里邊念的都是‘鮑魚’‘帶魚’。」
若千大笑,說︰「原來是兩條魚!」
若千又問︰「是什麼戲啊?」
「不告訴你。」
若千沒理他,一會兒他又說︰「你覺得什麼戲好听呀?」
「不告訴你。」
之後紛繁復雜的人物關系又讓蘇瑗產生了讓大家分別擔任其中角色的嗖主意。若千倒是十分歡喜,雖當不上專業演員求出演將來有可能重拍的《紅樓夢》,想象一下感受一下倒未嘗不可。若千急速搜索自己比較喜歡比較適合哪個春或是哪個姑娘。但最好能找上個「春」,畢竟是個大家閨秀。
「誰是賈政啊?」蘇瑗先問掌門人。
「若千職位高,人家當然是賈母啦!」許諾是一口頗具贊頌的口氣。若千當然不滿意自己攤上個老太婆的職務,怒視許諾︰「那你呢!我還嫌輩分太大,得煩勞你們討好!你演榮國公吧!不用出鏡了!」
許諾倒也不氣惱︰「我,我當然是——」
「喲,您是哪個少爺啊!」若千諷刺道。
「我當然是皇上啦!」
蘇瑗哈哈大笑。
「我看你比較適合塑造薛蟠這個形象。」若千報復道。
「我不當皇上啦,皇上沒戲,我出演賈寶玉,寶二爺戲最多!」許諾充滿神情地說,「就這麼定了,我演二爺!」
「那你的林妹妹呢?」蘇瑗笑道,「若千你呢?」
「我?——」我正想著「二爺」,還二女乃呢,林黛玉不成二女乃了嗎?
「她當然是王熙鳳啦!成天打我!」正說著,若千的一拳又上了許諾的背,他「唉喲唉喲」假裝很疼。
「哈哈哈,你又不是賈璉!」蘇瑗笑道。
「蘇瑗!」若千又怒斥她把自己和許諾扯到一起,又羞又惱。
「探春多好啊!又漂亮又能干——」
「看人家懂得多的!」許諾也不甘罷休。
「探春遠嫁——」
「不行,我得當老大!——元春!定了!」
「你是我姐姐還不行啊,還得主動往上爬,想當我皇後還是妃子啊!」笑道。
今天若千的眼沒少瞪,幾乎要定形為圓的了,臉羞紅了。
一拳又響起。後邊有幾個人聞聲抬頭看,若千立馬收手,以免落下利用職務之便殘害百姓或是有損淑女形象。若千對「皇後妃子」之類的極為敏感。現在關于李譽早已事過境遷,許諾專門哪壺不開提哪壺。許諾時時以勝利般開心和驕傲的目光來回視她。她不敢看他的眼神,怕把自己的氣消融了又醉在里面。她難過地想,「他發現我對他好了?發現我喜歡他了?所以報復我?他一定看不上我,所以以諷刺的手段排斥我對他的好?」她坐在許諾身邊,腦子里奔騰不息,忽然清醒地覺得旁邊這個人根本不值得自己去喜歡。
許諾常說︰「生氣的時候不一定沉默,女孩子沉默是生氣。」他探頭瞧瞧若千,若千垂眼不語。她听見他呵呵笑了兩聲,暗自發誓再也不理他了。他還故意湊過去看看她生氣的臉色,呵呵笑著,可這次生氣生得比較徹底。若千真不想理他,也不想讓他哄,「冷戰到底」。若千在每次他湊去看自己時,就會感覺像是兩口子吵架一樣,然後又覺得自己心理不健康,只悶頭看書。讀完冰心和茅盾的人物傳記後,心潮澎湃地想寫寫自己。她的歷史比較短暫,剛提筆,就想到了目前狀況,自己的感情要不要寫?她不知道許諾若是看了會怎樣想?或者從某種程度上說,就是為了許諾看而寫的。最後決定不提,這樣可以表明她的不在乎,而暗示他以後不要再提。
茅盾與冰心的傳記好比講述歷史,證實了唯物主義「人的意識,人的一切都是社會歷史條件的產物」的觀點,讀來索然無味。倒是課後附篇《老舍自傳》能博得若千一笑。她當即決定用這種半文半白的語言來敘述,仿佛自己頓時也添不少大家風範。這全仗老舍的光了。于是結構,細節,吸引眼球的語言亮點都細心琢磨。她抽出一半的大腦空間存放這些新生有活力的東西,取代了由于和許諾生氣造成的一片陰雲密布的郁悶氣氛。在許諾看來她仍是心情不好的樣子。片刻涂抹,終成完篇︰「
若千,取自「一諾千金」。14歲,生于新時代,無字無號。幼年調皮搗蛋,腳踝,左膝蓋,左臂,右手小指等外露之處均有傷疤。上過幾天幼兒園,因不習慣,哭泣而歸,只因向往自由故。尚有念書之天分,悟性尚可,無聊時,不慎小小年紀違反國家法律,提前入學,可謂低低齡生。仍繼幼年傳統,罰站,傳家長等均有本人之分,曾一度擅于打架和罵人,因家教甚嚴,培育東方淑女之任重大,遂改行,至今不曾重操舊業。喜好讀書拽文,即奠寫作之基。三年級任數學科代表,因班上另有高手而退位。五年級復任直到小學畢業。因幼時惡習,四年級方入中國少年先鋒隊,並一舉摘取中隊長之職,爆一大冷門,全仗班主任倚重與栽培,知遇之恩難報,此驕傲之處。97年順利升入本校,任班長,語文課代表,因工作成績突出被評為「優干」「三好生」等光榮稱號,學習尚可。閑時愛听歌與唱歌,為享受消遣。現讀初三,明年即將參加中考,有信心考入高中。
如此而已,以後再續。」
母親不嫌孩子丑,若千久久沉醉,心想用文言文寫文章也很好的,更能鍛煉一個人的用詞煉句,更能見一個人的文學功底,「短小精悍,堪琢玩味」,也不失是一種情趣和境界。有時白話洋洋灑灑的大篇也未必精致。她認為自己忽地變成了「封建復古派」,簡直可以去皇宮當格格了,也可以和林紓站到一起聲討當初的白話文運動了。她猜想許諾看到時的表情,贊嘆或是嘲諷,難免又會爭得面紅耳赤。若千陶醉地笑起來,又一想,自己和他幾天沒說話了,這要他怎樣看到呢?邊洗漱邊想著自己和他重歸于好的種種假設和巧合。比如主動說話,這絕對不可能。在他和自己搭訕時變得異常溫柔,更不可能,自己沒對他溫柔過。這可怎麼辦呢?在睡覺之前,若千忽然大徹大悟,期待好戲上演。
若千為自己想到的聰明辦法美美地睡了一覺。
果然,第二天原計劃順利展開。若千剛出去一下,回來他早已手持罪證了。
若千一臉怒氣。他不吭聲。想必是看完了,沒有發表什麼就放回去了。若千沒有收到預期效果,感覺這樣一來矛盾雖有所化解,但又來了個平靜的沉默,以往他都是要不管好壞,先嘲諷一番的,今兒卻沒了動靜,不知他認為如何。
中午放學,許諾和陸櫟文照舊駕在車上等楊國。若千每次去車區都是懷著激動的心情,盼望可以見到他。今天情況正常,一見面就是許諾的笑里藏刀。若千還以無聲的瞪眼。一轉眼,霎時天要變暗,李譽和劉蒙蒙正要一塊走。若千登時理解了許諾的刀是要架在誰的脖子上了。若千本想回頭證實一下和許諾的「心有靈犀」,可是她沒有回頭,只有裝作不認識,麻利地推了車走人。
下午若千一臉悶悶不樂。許諾和陸櫟文很晚才來。許諾坐下來,她忽然莫名又有了一種可以依靠的塌實感。
「第一節什麼課啊?」許諾轉頭問她。
「你沒課程表啊?你沒長眼啊?」若千劈頭一頓暴雷。
許諾被這一擊嚇住了,點點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若千忽然覺得這樣太過分了。
作文課老師點評作文,這次有若千的,卻沒許諾的。許諾拿到自己的又開始抱怨︰「唉,這麼好的文章不懂欣賞多麼遺憾啊!」
若千也不理他,否則就是她賭氣賭輸了。任憑許諾在那里與別人交流溝通,或是演獨角戲,她都不介入。接下來發範文。若千先挑出自己,轉身去發別人的。回來發現作文本竟如早上日記本的命運一樣,被許諾捏在手里。
「拿過來!」若千沖上去搶了回來。
「讓我瞧瞧!」許諾嘻皮笑臉地說。
「憑什麼讓你看!」若千雖這樣說,心里卻見不得別人說軟話。
「老師還說範文互相傳閱呢,我怎麼不能看!再說咱倆比他們都離得近,近是樓台先得月!」許諾這會兒真是和老師關系挺近,認真積極听老師的話。
「什麼時候這麼听老師的話!」
若千把本整理好。
「又訓人,還東方淑女?你以為你東方不敗啊?!」
「我敗了,你是什麼東西啊?」若千把本狠狠摔到桌上,手都疼了,想起自己小自傳上寫的「東方淑女」。
許諾一直在聚精會神地瞅她發火,嘻嘻笑道︰「我錯了,我錯了,我是西方失敗。」
若千不理他。
「中美世貿談判都講和簽協議了,我說。」
若千心里暗笑,臉上仍如鋼鐵長城般堅固。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給你一本雜志!電影雜志,好看得不得了,我還沒看呢!」他恭恭敬敬地獻到若千面前。若千想起電影里慈禧太後的架式,覺得自己有些太過分,太難纏了。想到這兒,她的心防就全面崩潰了,把雜志往自己書上一拍,不忘蔑視地白了他一眼,眼里卻充滿笑意,宣告戰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