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交作文的大限將到。疲憊不堪的人們挪入教室,在听說今天要交什麼卷子後,忙打開書包搜尋相應試卷,且伴著飽含淚水的呵欠。若千雖然也是個起床困難戶,但起來後卻絕對精神,那是想著去學校見許諾。
若千最害怕收作文。因為每次拖拖拉拉交上可憐的幾份,交上來的也是殘品。練筆變成了練手——活動活動手腕而已,且有助于練就如張旭一般的狂草。
若千值勤回來,桌上只有n本作文(n小于等于10),她一看又急又氣,心涼得如同此時室外的鐵欄桿。泱泱大班60人,6分之一也收不到,這叫什麼生產效率。若千生氣地坐下翻看這幾個充當好學生的人。郝芸的手在快速運動,顯然在補作文,暗示了她的大腦在高速運轉。若千沒有去和她說話,心想這人要到緊急關頭,腦細胞恐怕比核外電子轉得還快吧。
若千扭過頭看許諾這邊,他倒看起來挺閑。
「喲,作文交了。」若千剛才雖說翻作文,但是在氣頭上,只做動作罷了。人名她一個也沒看見,沒記住。
「沒有。」許諾笑笑。
「唉。」若千嘆氣不語,表示對同學們不支持她的工作的認命。
許諾又笑。
「你笑什麼?」
「沒事沒事。」
「成天不交作業,老師一看見又生氣了,再把我說一頓,好像交不了作業怨我似的。」
「嘻嘻,別干了。」
「不干?你干啊?」
「我也不干。」
「說得輕松。」
「你還記名嗎?」
「記什麼?這麼多我記得過來嗎!」
「你把交的人名記下來,告訴老師說‘這幾個人交了,剩下的都沒交’,留給她充分想象空間——」
若千大笑︰「老師非氣暈了不可,我寧願不寫。」
「學學人家物理課代表,你。」
「學什麼?」
「我听說有一回他去交作業,全班只交了20多本,往辦公桌上一放,老師剛到,邊放大衣邊問‘全了嗎?’他說‘全了’,大搖大擺出去了。身後傳來老師的聲音,‘這叫全了?這小子!’」
若千笑成一團︰「老師要是知道咱們班每科作業都這樣去交,班會上的風雨又不遠嘍!」
面對如此作業,若千懶得去交,只等第一節語文課下課後跟老師說一聲延長半天時間再交好了。
今天要講《賣蟹》,若千翻開書,看了一遍後,第一個問題是︰「這孩子怎麼不去上學來做買賣?就算是周末也沒作業嗎?」
這個批判性的問題引來許諾的嘲笑,他說︰「人家做完了唄!」
「是像你一樣不做吧!」若千笑道。
許諾經常拿若千的鉛芯玩,一整盒鉛被撞得嘩嘩作響,偏偏今天他失手全部摔到地上,不是斷就是爛,引來若千的拳頭和怒目。
下午各班領回一箱山西老陳醋。冬季感冒人群劇增,學校每年都會在班里讓學生燻醋,據說這樣可以提高抵抗力,預防感冒。若千奇怪今年怎麼病毒還沒眷顧到她。總務處的老師幫各班燃起熊熊的小火苗,醋的味道彌漫整個教室,嗆得厲害。窗戶外是冬日的陰霾,以前是因為太陽下山早,今天卻沒有太陽。每個教室里八盞日光燈的光亮使得整個教學樓遠遠望去像是個黑暗中的太陽,亮堂堂,溫暖的地方,又像是個方方正正的透明體,放射出灼人的光。班里也是個溫暖國度。暖氣輻射的熱量,醋酸味,還有同學們不管是討論題目還是聊天的喧鬧。若千在做幾何題,她最頭疼數學題,但今天這一小節的練習做得異常順利,她的信心和成就感大增,一定要在數學上突飛猛進,提高總成績。越學得會越想學,她在最後一道思考題上突然有著超乎自己能力的獨特見解,她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門,去同桌對面的那個數學高手那里請教。許諾也居然在老老實實地做幾何題,還用圓規認真得畫著圓。那是若千的圓規。
突然一陣混亂後的寂靜。若千正趴在高手的桌子上討論問題,一扭頭,數學老師已經上了講台,正在向這邊進軍。她要保持乖學生的形象,趕忙退回,悄聲對同桌說︰「坐里邊,坐里邊。」郝芸被擠到了里邊若千的座位上。若千坐在同桌處繼續做題。若千這樣做有些突發奇想,看來似乎情急中必采取的措施,一會兒方便她繼續討論題目。可是她卻順勢用不經意的舉動來讓同桌覺得她不是任何時候都非得和許諾在一起,形影不離,離不開他似的。
坐在同桌那里,若千用余光瞟了瞟右邊,和許諾中間隔一個人,卻實在太不好受了,感覺像是隔萬重山,感覺自己的感情和思想似乎瞬間失去了知心的慰藉,一種失落感襲上心頭。
老師從夾道穿過。剛走出不遠,同桌就用胳膊肘來暗示那邊有人叫,是許諾。若千十分自然地扭過頭去,听他說︰「你看老師的頭發。」若千甩過頭去,果然,老師左半球的頭發有幾縷旁逸斜出,盡顯魅力。許諾還在關注她的反應,她扭過頭來,順勢地笑笑。然後輕聲喚對面高手的名字,問他答案出來沒,兩人驗證計算結果。若千以為這樣可以顯示出她對他的冷漠,掩飾實際上親密的兩顆心。
若千安安穩穩地在這里坐了一節課。同桌和許諾偶爾聊上幾句時,她卻表演著讓兩者都不會懂得的戲,她開懷地與夾道對面的人聊天,討論題目,一副完全不理睬本來屬于自己的座位和世界的樣子。快下學時還是同桌主動要求提出換回去。她口中說著「稍等,這個結果馬上出來」來借口推延,似乎也是在表演。若千剛坐到自己那里,還興奮地叫著那邊一個人的名字對答案,而不好意思面對此時正沉默的許諾。
「若千,你看黑板報,值勤人的名字快燻沒了!」蘇瑗喊。
若千抬頭,果不其然,學委的名字在醋升騰的煙霧中漸漸消失。若千說︰「哎呀,學委讓醋燻沒了!」前後桌一陣笑聲。
「我看以後就別再寫值勤表了,否則寫了燻,燻了寫,多麻煩啊!」許諾總是為班干部減輕負擔。
「沒事,練字呢!」若千笑道,「不久將來,這一周七天的英語pell,我看我就只會寫nday了!」
「一人掌握一個!」
「什麼一人一個啊,周六和周日明明沒人值勤沒人寫,我看你周末就過來練練筆吧!」許諾說。
「你怎麼不來啊,讓我來!」若千反駁道,說完去收拾作業。
「呀!」若千驚叫道,「我的圓規怎麼成這樣了!」想起剛才許諾在畫圖,若千問他︰「誰用來著?」
許諾笑道︰「本人。」
「你的手好厲害啊!是不是成天在家里組裝機器人啊,什麼都拆!」若千諷刺道。
「買不起機器人。」
「你拆了,也得給我裝好啊!」
「丟了個小零件,找不著了。」
若千咽了口氣,瞪了他一眼沒再爭下去。
「明天給你一個。」
若千還是沒吭聲。
回家把圓規交給爸爸,爸爸挺不滿地問道︰「怎麼就弄壞了?沒事你擺弄這干嗎,做題還用拆拆裝裝啊?」
若千嚇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幸好家里還有幾個廢棄的圓規,湊了個零件,不過號有些大,看上去挺別扭。若千更不敢再提買個的事,只好將就用。
上午若千如往常一樣,沒再提圓規的事,想為了一個圓規而非要別人賠,顯得也太小氣,而且還是在許諾面前,算了。
下午大家都來得早,許諾卻真得拿了一個新的圓規給她。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那圓規和原來的差不多,只是看起來不太新,顯然不是新的。她也沒有推辭,接過來放到了桌子上,意思是大家可以公用,或者說和他共用。
人們逐漸到齊了,今天教室卻出奇平靜。然而戰爭經驗告訴人們,黎明前異常的寂靜往往是轟轟烈烈的序曲。果然意外發生了。
年級里一個壞得出名的男生滿臉漲紅,手里扛著板凳,搖搖晃晃從後門進了教室,口中模糊地說著胡話,眼里放著凶煞的光。若千扭頭看見這種景象,有種面對人犯行凶的恐懼感。可是她穩住了。全班同學都不敢說話或阻止,因為他嘴里叫囂著︰「誰敢動我?上來!」如果他手里沒提凳子,可能會有幾個高大的男生沖上去把他扭送到教導處。若千一想更不可能,萬一他嗖得從腰里抽出一個亮晶晶的匕首呢?想來令人膽戰心驚。怕惹他注意,也沒人敢出去報案。
他在教室里撒野。若千真怕他發瘋,提起一個同學來打人家一頓或是亂砸一氣,若千有些沉不住氣了,胸口喘著粗氣,頭不斷扭來扭去,著急地關注他的動靜。在她幾乎要起身說話時,許諾卻低聲說道︰「先別動。」若千看他一眼,順從地坐好。
若千忽然很感動。她這樣一個外表剛烈的女班長,在關鍵時刻卻是十分需要一個沉得住氣的男生的支撐。她覺得自己在這個時候變得十分脆弱和無助。也許在男孩子的保護面前女孩子都是軟弱的吧。許諾此時就像她的靠山,讓她感到極其安全,就算這人來欺負自己,也不怕了。
終于,沉寂使這個瘋狂的家伙沒有找麻煩,他跌跌撞撞,口出狂言地出去了。若千松了口氣,全班的神經也放松了。
許諾說︰「你要是越喊他,他肯定越來勁。」
若千不吭聲,甘心听許諾的話。
「這家伙中午不定和誰喝去了。」許諾笑道。
「你們男生是表示是都這樣啊?」若千問,調皮地看他。
「怎麼會啊。我是那樣的嗎,這太沒風度了。」他又開始吹。
若千笑他︰「那你有一回可真得是喝醉了,忘啦?」
許諾對她回神一笑。
樓道里傳出叫罵聲,有靠門的同學出去看,那個男生被逮到了教務處。初三教室和教務處在同一樓層,方便了不少同學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