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感情越好的人，就越害怕離別。因此早早地惶惶然惟恐其到來，早早為離別籌備。時至3月下旬，班里的紀念冊似是千樹萬樹梨花開。若千沒有，也沒有想過，只是一天天地在享受剩下的不到三個月的相聚時光。許諾也沒有，他說堂堂大男生不必這樣兒兒女情長。陸櫟文也沒有。只有蘇瑗最積極，幾天之內，半數的人已在她的紀念冊上留下真跡。若千是第一個接過她的留言冊的，但是她只圈地，簽上名防止別人佔用，留著以後再做文章。
同時班里又掀起一股來勢洶洶的編手鏈熱潮。若千的手工制作技術極差，她只會幫同桌拽拽線或是遞上點綴的小零件，她只感興趣于五彩繽紛的彩帶，晶瑩剔透，小巧玲瓏的小裝飾和精致的成品。同桌送她一條項鏈，她挑了個金黃色的，也因為那是許諾最喜歡的顏色，她要天天戴著向他炫耀。
4月底要進行理化實驗考試。實驗室在距時一個月時開始向初三學生全面開放。之前為了趕課，只好放棄實驗操作課。老師胸有成竹地告訴大家考前突擊一個月定見成效。于是每個人都放下心，沒有了怨言。物理和化學每天課外活動交替進行，每一科都從課本要求的第一個實驗做起。今天是物理，凸透鏡成像實驗。
因為器材有限，老師提前聲明要2人或3人一組。若千積極主動地到五樓實驗室佔座，她和蘇瑗和堯玉一組。本以為應該是好學生更積極參與實踐活動，可是和若千一樣早到的人全是愛搗亂，物理成績並不好的人。若千佔了靠門一列的第三排。鐵架台，凸透鏡，幾節小蠟和火柴擺在桌上，後邊第四組的桌上居然有把打火機。若千暗笑這是哪個班誰丟的。人們陸續趕到，眼里放著奇異的光。蘇瑗和堯玉還沒到，若千一個人先動手比畫起來，心里想︰自己一個柔柔弱弱，縴塵不染的女兒家怎麼粗俗到擺弄這種東西？
若千擔心許諾來搗亂。可越擔心什麼越來什麼。她正白痴地用凸透鏡觀察自己手心，許諾和陸櫟文破門而入，直沖她這邊走來。三個座位，她在最里邊。許諾不由分說坐在第二個座位上，充滿霸氣，好像若千是空氣。陸櫟文嘻嘻笑著緊隨其後，坐在最外邊。生氣和害羞使她迅速起立。
「這兒是我佔的！」
他們抓緊時間交流新鮮感受，說說笑笑，若千的話變成了外星語。若千受不了他倆這樣強佔，她才不想和他倆一起做實驗呢，氣呼呼地走了。他倆的笑聲像在歡送她一樣。若千剛走又來了兩個男生，4個人也不嫌熱，擠在一起擺弄著。她去後排找座，可是幾乎都滿了，只好站在最後一排，和一些同樣沒座的人混在一起。她惡狠狠地瞪著前邊的許諾，真想沖過去揍他一頓再把他趕走。這時他和陸櫟文居然還面帶勝利的笑容朝後瞧她，更表明是蓄意而為。她滿眼怒火毫不客氣直射他們，感覺自己就像封建社會官府強佔民宅時被趕出來的小姐，眼巴巴瞧著那幫賴皮的人在里面飲酒作樂而束手無策。
蘇瑗和堯玉也痛斥許諾等人的強盜罪行。可是誰也沒有能去把他們揪出來，只好分頭散開去找一席之地。若千仍舊怒火沖天，她在這一列最後一組找著個插縫之隙，扯了張紙，疾筆書寫︰「你們這群可恨的賴皮狗！」
然後拍拍前邊一個男生，說︰「幫忙往前傳給許諾。」那個男生瞪眼道︰「許諾？」他仿佛不敢相信若千給許諾傳紙條，這的確是件蹊蹺的事情。他愣著。
「許諾！就在前邊！」若千氣勢洶洶地說。那男生不再猶豫了，看她這樣生氣的樣子，紙條里的內容也沒有探詢的意義了。他趕緊往前遞過去。她從這一刻就開始死盯著許諾，看他什麼表情。這個可惡的家伙。
許諾微微側過頭去接，若千沒有看見他的神情。他和陸櫟文的兩顆頭湊到一起，顯然是在閱讀。若千期待著他倆的反應，當然主要是許諾的。可是他們並沒有回頭看，只仰頭大笑，還把紙條交給別人看，動作似乎很夸張，也笑得更狂了。若千看到自己的話絲毫沒有起到威懾敵人的效用，更加氣憤。沒辦法，她只好混跡于最後一排，重復地看別人做實驗，或是觀察教室後邊櫥子里擺放的各種各樣的瓶瓶罐罐。直到臨近結束時，才和蘇瑗湊到一起親手完整地做了一遍。
下課鈴聲響，大部分人听從指揮離開教室。許諾起身要走的時候，居然還向後邊望望，大概是在尋找若千。不巧的是他第一個回眸就遇上若千早就準備好的怒視。許諾立刻笑了，調皮的樣子，溫和的目光閃回在教室另一頭。
若千回到班里就看見許諾在伏案寫什麼東西，心里納悶︰「怎麼這個時候用上功啦！」她也不忙著收拾東西，要等他走了再走。她和周圍幾個人說笑著，聲音挺大，她希望他能感覺到她回來了，而且早不想再因為剛才的事和他生氣。可是他始終沒有回頭看。蘇瑗本來在教室後邊玩得好好的，突然一陣龍卷風似的回來，一臉怒氣。她拾起自己的留言冊，拽許諾的衣服；「喂！許諾！」
許諾很有一副臨危不懼的本領，頭也不回，忙著手中的筆，慢斯條理地答︰「干什麼啊？」若千看清他在寫紀念冊，旁邊還有一本。
「我的紀念冊必須重寫！」
「我早寫過了。」
「你寫的什麼啊！」
「早忘了，寫了這麼多，我哪記得住啊！」
「你在哪抄的！」
許諾扭過頭來，帶著笑容，「我看看！」
「幸虧我剛才翻看別人的！原來都一樣！你居然給我用抄的！」
許諾笑而不語︰「好好，重寫還不行嗎？」
蘇瑗轉頭看見若千，把紀念冊給她︰「忘了你了！你今晚必須給我寫完！」
若千想她倒是給了許諾合理的時間拖延機會。業務要來擋也擋不住。門口有人喊她，是阿詩瑪。一見面，她就塞過來一本紀念冊，「快給我寫！」
「天啊，你也開始了！」若千笑道。
「廢話，抓緊時間唄，我先走了！」
若千這次從講台上穿過，走到許諾桌前，她要嚇嚇他，再看看他在給誰寫，于是用紀念冊使勁拍了一下，說道︰「呵！業務挺繁忙的嗎！」
不料這一拍驚動他猛然抬頭︰「拍什麼，沒看這兒正忙著呢！」
兩人的話同時進行，都笑了。
「我的文思都讓你打斷了！」
「喲，給誰寫呢，這麼用心。」若千火藥味絲毫不減。
「不告訴你。」
「寫哪了，」若千說著就要探頭去看。
「干嗎干嗎啊你」，他就去躲，像早有準備似的反應極快。
「寫什麼呢，這麼見不得人。」
他沒有理若千。
「哼，開頭，一定是dear什麼什麼的——」
「你以為寫情書呢！」
「那誰知道呢？」若千揚頭反駁。
若千以為他一定沒了下文，沒想到他又道︰「怎麼，給你寫封情書啊！」
本來是若千諷刺他，可是他這一句話卻把她震住了。她忽然間呆站在講台角，傻傻地看著他。若千頓時麻木，找不著一句合適的話來對應。「你寫啊！」有些太直露，仿佛渴盼已久似的，太沒面子；「做你的白日夢吧！」有些太絕情，明明不是這樣想的。許諾也照舊低著頭，沒有了下文。這場對話就以沉默結束。若千的耳旁總回響著那句話「怎麼，給你寫封情書啊！」她的心亂跳，這太意外了，她不敢相信這句話是許諾說的，她看看四周，是不是別人也听見了呢？
若千收拾東西要走了，又有人塞進來幾本紀念冊。書包里一半空間都裝滿了紀念冊，真是夠忙。許諾開始收拾書本，他也要走了。她卻不像以前那樣放慢速度等他先走了，而是搶著收拾好，趕緊下樓，感覺像要逃離他似的。
若千騎車經過教學樓旁甬路時，許諾正好從樓里出來。這是一次意外的四目對視，是意外所以顯得那樣大膽。他眼里的光干淨清澈。她突然感受到的是他的心也是簡單的。若千先把目光移開，奔逸而走。她不敢回頭看他，她的心里還撂著剛才那句話。
她一路上都在回憶剛才的一幕，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回到家，思緒被搞得一團糟。爸媽在做飯，她怎麼也看不下去書。吃完飯，她把自己關到屋里開始寫留言。每一本都已寫了不少，她有幸觀賞諸君妙語佳作，甚是暢快。可惜都是寫給蘇瑗的，于是猜測著這些人給自己寫留言會是種什麼樣子。
「分離我們都不曾想過，但命運不會被你我所支配，也不能因你我而改變」，這個人是比較通天理的，只無奈她個人力量有限，否則咱們就不分離了；後邊倒是有個直接批評她的忠言，「說實話，我以前對你特有意見，因為你總是時不時地訓別人，我最不喜歡你這一點了」，若千听著這話耳熟，回憶了半天想起來堯玉曾對她說過，那是她們三個人身邊加入個許諾變得空前熟悉熱鬧團結之後，她對自己說。現在這意義相似的一句話又用在蘇瑗身上，看來自己和蘇瑗倒是真有不少共同點。但若千和她在一起雖然快樂，多數情況下卻是缺乏安全感。
有人則附詩一首；「
我親愛的同學
我親愛的朋友
我親愛的知己
花好月圓
舍不得知我的你
舍不得知你的我
你就是一朵百合
你就是一朵玫瑰
你在我心土中
你在我思念中
永遠散發芳香」
若千一眼認出這是她曾見過的某個紀念冊扉頁上的。她被這首親愛的詩震撼之後，想，你寫給蘇瑗，我可沒發現是事實是這樣。
日常的寒暄太俗，比喻她又不擅長，贊頌人她也不會吹，思索自己獨特風格時，她被一句話吸引「今生與你相伴為時不斷/若有來生/願來生再續緣」。此人才是真正的目標長遠。原來蘇瑗已是他來生早訂下的朋友，也不愁交不到朋友了，最起碼還有這一個。
「來生緣！」若千腦子被這三個字重創。
還有和它曲調一樣的《一起走過的日子》，一陣淒涼的感覺升騰。許諾，又是許諾，總是想他。若千不知將來如何為許諾寫留言。那該是多麼憂愁的時刻，充滿了無盡的舍不得，沒有他的日子該怎樣過。
有的人寫道︰「我們相處了三年時間，雖然我們沒有進行過深入的交往，但我們之間已結下了很深的友誼。」若千讀來氣很不順，沒有交往過哪有深厚的友誼呢？簡直痴心妄想。和此人僅一頁之邀的那人則有話直說，相當豁達︰「再見了，朋友！有緣會再見！」一共10個字，三個標點，簡單明了，既概括了現實又展望了未來。
若千決定為蘇瑗寫《萍聚》，歌為心聲︰「
別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遇過/不必費心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諺語的承諾/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若千編留言一絲一縷的感情倒像是針對許諾產生的離思。她不清楚和他是不是也像歌詞一樣的萍聚。寫完歌詞倒為和許諾未卜的將來難過得掉眼淚。唱起來說起來是不必去約束和承諾，不必去奢求，可是誰不希望去廝守去擁有呢。她在淚水的絕望中抬起頭來，目光堅定思想更堅定，她一定要和許諾在一起，她一定不會和他草草了事，仿佛是注定的心靈相通和依賴。
若千喜歡填個人小檔案，喜歡把自己的一切告訴別人。心理雜志上所這是外向性格的表現。可她卻認為自己還是內斂居多。外向熱情只是對某些人而已。各位的小檔案也是異彩紛呈。問到血型，有「中國人的血型」「流動型」「x+y+z」「x」之說，有個純樸的男生寫道「俺不知道」，一個可愛的女生反問道「誰知道呀！」，更有個糊涂蛋說「可能不知道」，她想他可能有時候也決定一下自己是什麼血型吧。
若千閱覽完這幾本，興頭上來，為許諾提前想好了留言，既淒涼又優美，既隱約情意又展望未來。她要許諾從她飽含深意中讀懂幸福的感動。
「往事如煙似夢/轉眼歲月匆匆/誰為誰等候/誰為誰蹉跎/到此刻依然留戀在其中/聚散離合/誰能預測/我若同行/命運如何」
他一定知道這是借用了《絕代雙雄》的歌詞，因為他說過他喜歡看這片子。若千把這張條子夾在日記本里，盼望著不久某一天為他寫上，把自己的心銘刻在他那里。
一晚上大半時間用來寫留言和思考許諾的問題了。作業又成了附屬品。深夜里又輾轉難眠，千思萬想後，蒙在被窩里無比甜蜜地想著他睡著了，仿佛他的情書已經不遠了。
早上若千打算送還主人，可許諾還沒有來。若千等他來了才去的。蘇瑗翻看著她的留言冊，許諾回過頭來。「呵！」若千希望他下邊有幾句話，可是他卻住口了。
「叫什麼叫！」若千的語氣照舊，心里仍在翻騰昨天他那句話。
他不服氣地回過頭來，發現她胸前吊著的那個金黃的小吊墜，說︰「送給我吧！」
「就不給！」她得意地說，早就料到他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