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春縴 第五十九章 道曲折初談平安州

作者 ︰ 六月澤芝

黛玉心內自有些著惱的,卻未必十分。

現今承平日久,男女大防也嚴謹,然則偶爾相遇,倒也不算十分緊要。只是先前于江家出了一回事,現今又是一遭,便是都是巧合,著實也有些難言難訴。不過,今番不比先前狼狽,彼此也是禮數周全些,她也不願多言,只淡淡而已。現在听得江澄如此道來,行止鄭重,她便有些訝異。

她一面攙扶起江澄,一面拉著她的手坐到邊上,因道︰「府中竟有大事?前頭倒沒听得你提及,這又是怎麼回事?」

「原是二叔家中事務,我雖是佷女,到底也是兩房,又是小輩,于信箋之中也不好提及。」江澄也是一嘆,因將事情細細道來。卻說江家二房新近忙碌不堪,著實是事情湊到了一處。

頭一樣,江澄的婚事早已托付二房代為籌辦,雖說還有數月之期,然則除卻一應陪嫁的店鋪、壓箱銀子、綢緞、首飾等貴重之物外,鋪陳的家具、被褥乃至于四季衣裳,兩家的一應禮數等,俱是要細細置辦,且與親家商討的。加之程氏素喜江澄,唯恐不周全細致,且將一部分首飾衣料等事也接了過來。彼時只想著精細兩字,四五個月細細辦來,必定妥當。

不想,內里卻是另外生了大事來。

江源久病難愈,須得延醫請藥,已是一樁犯難。江源之兄,江家二房長子江涵忽而寄信前來,卻道發妻安氏抱病而亡,兩子一女俱是年幼,又覺韃靼頗有興兵之意,山西亦是外松內緊,時局越加艱難,他便將發喪之事並兒女悉數托付家中。這一封信箋送來,雖是快馬加鞭,雖路途不甚遙遠,那報信的長隨又在路上病了一場,竟費了二十日,那邊兒安氏的棺槨並兒女俱從水路送來,也是晝夜加緊,算算是日,竟不過五六日便到。

那程氏一面須得設法喪事,且與安氏娘家人細說內里緣故;二則要安置小輩,且怕有甚萬一,已是延請大夫,再有江源之事,又恐拘束了江澄——她婚事將近,卻又有喪事,也得小功五月,且要將此事與那邊夫家再行商議,唯恐委屈了她。由此,程氏只讓她安生住下,並不令沾上此事,反倒讓她多與閨中密友等往來,只說︰「兄嫂將你托付與我,原是入京備嫁,現今又有此等悲涼之事,你是個好的,有心幫襯,然則已是說定了人家的,若是被沖撞了,豈不令我又添擔憂。且之後數月,你又不得出門,原是耽誤了許多事,這幾日且與那些個姑娘好生說說話才是。」

江澄雖不願,無奈程氏幾番勸說,只得應下,便思量著請了黛玉等幾個親近熟稔的,也不過想著請來略坐一坐,聊以安慰程氏之意。不想,今番卻有這樣的事出來!

「前番如此,今朝復又如是,我著實燥得慌。」江澄且與黛玉細細說完內里緣故,且又有幾分慚愧,面上做燒,口中只低聲道︰「這樣的事,也是難說難訴。不獨我這邊兒,便是你,心內便是著惱,休說你我情分好,便是尋常的,怕也難說難訴的。好妹妹,真個惱了只管啐我便是,若只這般含笑相對,我、我也著實過意不去。」

黛玉听了那些緣故,度量那安氏年歲,忽而想起當初母喪之事,心內也由不得一軟,當即便嘆息一聲,道︰「罷了,既是這等事在,我還有什麼可說可惱的。翌日安夫人白事,我怕也不得過來,不過遙遙焚香相祝而已。」

江澄與安氏也不過數面之緣,並不甚相識,然也知道那是個賢惠明白的女子,此時听得黛玉這麼說來,不免也觸動愁腸,因嘆了一聲,道︰「表嫂與表兄自來情分甚篤,並無姬妾,舊年也曾對鏡描眉,潑茶賭書,著實是一對神仙眷侶。表兄一日去了那太平州做了個知州,那里臨近韃靼,且有駐軍,竟是兩頭都艱難。後頭還有隱隱有些盜匪之事出來,他煎熬著多方周旋外頭,內宅且都托給表嫂。表嫂她也並非無知婦人,不免每每擔憂,又有上下等事操勞,竟至病故。昔日我便多有思量,若得夫妻和睦至此,便是什麼樣的事,也能撐過去,卻不知世間之事,不如意十之**。」

說到此時,江澄不免落了幾滴淚。

黛玉本自縴弱,聞說這等悲涼之事,也覺傷感,陪著嗚咽一場,才是低聲相勸。那江澄本心卻不似黛玉這般多愁善感,不過一時觸動愁腸而已,及等發作出去,她也能略略振作起來,且取了帕子擦了淚珠兒,又道︰「卻是我的不是,倒是平白招惹你如此。今番家中忙亂,偏我又不欲嬸子擔憂,且讓你受了這樣的委屈。」

「到底小事,原是偶爾之故。」黛玉心內已是和緩了三分,口中便不欲多提,只與江澄又說了些詩文瑣事等一類,半個時辰過後,方才辭去。江澄將她送到外頭,又令人仔細,眼瞅著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方才回轉。

黛玉一路卻是安穩。

及等回到家中,她且去了外頭見客的大衣裳,便有紫鵑倒了茶送到跟前來,又問那豆綠牡丹之事,道︰「姑娘心心念念的,今番可是如意?」

黛玉便微微一頓,方才將茶盞擱下,又輕嘆一聲,道︰「那歐家碧自是一等,繁華富貴之中又有幽靜之態,世所罕見。然則今番有那麼一樁事,日後卻不好再登門了。」春縴听得這話,心中一怔,卻听出黛玉之意,並非那江家有白事不好登門,她想了想,才是道︰「姑娘可還惱著江姑娘?」

「雖則不過巧合偶遇而已。今番且還有我的冒昧,但既是有了這麼兩遭,我也合該避嫌一二。」瞧著紫鵑眉頭微皺,黛玉先這麼道來,次又將今日之事說道出來。

紫鵑聞說是如此,也是默默點頭,想了半晌方細細著道︰「姑娘說的是。不管如何,到底那樣的人家,原不該出這樣的事來。便是巧之又巧,然則兩遭都是這樣,姑娘總要避一避才是正經——也須得防犯沖兩字呢。只是事兒卻也不算大,姑娘卻不必氣惱,旁的不理會,仔細傷身。」

由此,黛玉卻想起先前那安氏之喪。她本就多愁善感,又多經離殤,且自體弱,比旁人更覺感傷,不覺一嘆,眼圈兒微微有些泛紅,道︰「說來江姐姐的表嫂安夫人,也是可惜。原是鸞鳳和鳴,琴瑟和諧,不想一朝外出做官,紅顏化為白骨,拋下夫婿嬌兒,竟成天人永隔……」

春縴先前便將平安州三個字記在心底——這可是後頭賈家之敗的伏筆,又見黛玉傷感,她只故作尋思之態,因道︰「姑娘,這平安洲又在何處?我先前似是在府中听說過的,仿佛是有些干系在的,只是不知就里呢。」

「你卻不知,那平安洲的守軍,原多半是府中的曲部。」黛玉卻是听母親賈敏提過幾句的,听得春縴這話,只當她無意間听到了什麼話。這原是人所共知的事兒,並無甚說不得的地方,她也不以為意,只徐徐道來︰「現今雖遠了些,到底舊日情分在,不免有些走動之處。」

春縴听得這話,心內一陣嘆息,暗想︰賈家果真是無所忌諱,爪子倒是伸到軍中了。槍桿子里出政權,便是昏君也未必不知呢,何況今上素日里听著,倒有明君之相。也難怪後頭賈家衰敗,想來家中子弟無能是尚不算什麼,不過慢慢衰敗四個字而已。卻是這樣的上進心思才是破了格子。

由此一想,她瞧著黛玉似對此了了,並不甚理會,因想了一想,才是低聲道︰「姑娘,真個如此?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呢。我也翻過幾本史書,瞧著倒是于這等事素來忌諱。雖說這是幾輩子的交情,延續至今,可旁人若是多說幾句話……」

「這……」黛玉不免一怔,細細思量一番後,卻由不得變了顏色,半晌才是輕嘆道︰「你說的是,卻是我不曾細想。讀書卻不明理,只將舊日親故認作親故,卻不知公私兩字了。」由此又想了半日,她才是執著春縴的手,凝神瞧了半日,道︰「可憐你蘭心蕙質,卻不得好生讀書,也是我耽誤了你。只是,好姐姐,這樣的話斷不能與旁人說去。舅家府中,府中,卻是听不得這樣的話呢。」

春縴便道︰「姑娘放心,我自省得的,素來這樣的話難說,也難入耳。且老太太年歲也大,越發愛熱鬧繁華,總瞧著花團錦簇才是好的。自然不能說這樣的話,平白敗興傷神。」

聞說這樣一段話,黛玉卻是怔了半日,才是垂下眼簾,著實是柔腸百結,且說不出一個字來。卻在此時,忽而有個小丫頭過來,且進來道︰「姑娘,老太太立等你過去說話呢。」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上一個章節稍作修改,大體沒有改動。以下是解釋︰第一,西園並非後院,之前有婆子看守,而且黛玉也使了兩個小丫頭在外頭看著,但是這四只都因為忙亂與私心等故暫時離去。第二,江澄是寄住在江家二房,雖然也是主子,但是管家理事的事程氏,她並不好插手太多。第三,黛玉並不是不覺得氣惱,而是有了涵養,沒有發作在面上,而且她這一次畢竟沒有出丑,尷尬的感覺不算很嚴重。第四,話說我之前那一章主要的想法是引出平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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