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吳妹妹又說,他今晚來不了了,他讓我替他來一趟。
在這個不算寬綽的房間里,兩個女人似乎都覺得空氣有些膨脹。穆童忘記了請客人坐下,她們互相盯視著,在床和沙發之間那一小方空地上局促地挪動著腳步,她們差不多面對面轉了兩個圈,好比一種雙人的、不必手拉手的舞蹈。轉到第三個圈,穆童才想起讓客人落座,她指指沙發。但是吳妹妹選擇了床,她坐住床邊,像佔據了一個不可動搖的領地。她對站著的穆童說,你也坐。
穆童在沙發上坐下來,竭力使自己鎮靜。她並沒有完全失控,她打算用沉默讓吳妹妹繼續開口,她想知道吳妹妹對她和他的事究竟知道多少。穆童還是有點心眼兒的,這心眼兒的培育,基于她那相對閉塞的生活環境,基于她自我保護的本能。
是這樣——吳妹妹又開口了,她說,這對你是很……很痛苦的事,可我答應了他的托付。他讓我告訴你,你們的事沒有結果。你看,他和我一樣,我們都是有家庭、有孩子的,每一個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容易……我們……
穆童听明白了,她听得非常仔細,但這並沒有妨礙她同樣仔細地觀察對面床上的吳妹妹。她覺得他這位妹妹是個風度很好的漂亮女人,她的妝容是簡潔、清爽但卻醒目的那種;她的衣裳——一套剪裁合體、質地不俗的乳白色裙裝,給人一種盛裝赴宴的感覺。還有她身邊的孩子,孩子被她收拾得一塵不染。這母子二人組合在一起,就像剛剛拍完某種健康食品的電視廣告或者正要去拍。有那麼一小會兒,穆童甚至還從那孩子的臉上看見了他的某種影子。她想到,有些男孩子是像舅舅的。
這時,孩子已經不耐煩起來,兩個枯燥的大人和一間陌生的屋子無論如何是不能把他吸引的。他湊到吳妹妹身邊,揪著她的裙子一個勁兒地要求回家。
吳妹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也許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也許就是這些話了,但她需要穆童的一個態度——她不知道這個來自縣城的女人對她剛才的宣布是什麼態度。此時此刻的穆童也不想讓這母子離開,她看見了桌上的巧克力,把它們拿給孩子,並親自為他剝開一顆。巧克力使孩子安靜了,看得出孩子不討厭這樣的糖。他把幾袋巧克力一並摟到懷里,倚住床,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來。
穆童不能分析她為什麼要用巧克力把孩子穩住,正是這母子給她帶來了最壞的消息。也許,消息若是壞到了極致,那消息本身反而已經變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穆童不想立刻放這兩個人走。她是如此孤單,她在領受一種類似被出賣的尷尬的同時,卻又非常需要這兩個與他有著親密關系的人在這兒暫留片刻,以使她那即將到來的更大、更尖銳的孤單再推遲那麼一點。她沉默著,吳妹妹不得不再次開口。
他對我講了你們之間的一切,吳妹妹說,我從旁看,你不要對他抱有什麼幻想。他的電話號碼都換過了,這不能說是他的無情,是他促使自己盡快恢復正常生活的一種不得已的辦法——當然,世界這麼小,你想找,總會找得到他,可……那樣勉強的事,你覺得……
不。穆童打斷吳妹妹,卻不知下邊要說什麼,就又愣了起來,微顰著眉。也許她暫時不想說什麼,她就是要立即打斷吳妹妹的「苦口婆心」。吳妹妹越是苦口婆心,她就越是顯得卑微、低下、不倫不類。她真正要打斷的可能就是那已經到來的卑微、低下、不倫不類。也就是在這時,她那亂了陣腳的思維突然就明晰了,她明白一切都結束了。她反而不慌了,也不再打算同誰作對,盡管還有那麼點覷眉皺眼。不了解的人,會認為這女人要正式跟你鬧別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