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是女人的孩子,少年曾經見過的那個5歲的寶寶,在這時捧著他小小的口杯到廚房來了。媽媽我要喝水。他說。你躲開!他又對少年說。
少年瞥了瞥寶寶,想起那次送水時這寶寶對女人不滿的責問︰為什麼我總是不能痛痛快快地玩兒呢!啊,痛痛快快!少年今天就要痛痛快快地不給他躲開。
女人神情嚴肅地要求她的寶寶回到自己房間去。回去。她說。
寶寶就捧著空杯子走了,他不哭也不鬧,他一定也覺出了這里氣氛的不同尋常。他回去了,還用小手輕輕掩住自己的房門。
女人更加嚴肅地對少年說,請你出去。
少年徹底絕望了,他知道他要的不是礦泉水,那麼他要的是什麼?他到底想要什麼?他其實不清楚,他從來就不清楚。現在,就現在,他為他這欲罷不能的不清不楚感到分外暴怒,他還開始仇恨他為之傾心的這套西服,這一身的雞零狗碎。
他開始撕扯它們,他的手踫到了腰間那串穿著折刀、剪子和假手機的鑰匙串。他一把將刀子攥在手中並打開了它。刀子不算太長,刀刃卻非常鋒利。少年用著一個笨拙的、孤注一擲的姿勢將小刀指向女人,還忍不住向她逼近一步。他覺得他恨她,他開始恨她的時候才明確了他對她的艷羨。但在這時艷羨和仇恨是一回事,對少年來說是一回事。
從艷羨到仇恨,這中間連過渡也可以沒有。他就是為了她才弄了這麼一身西服皮鞋,而現在這個女人就像西服皮鞋一樣地可恨。可是他想干什麼呢,殺了她還是要她的礦泉水喝?也許都行。此時的少年不能自持了,他甚至不能區分殺一個人和逼一個人給他一口水喝,哪個罪過更大。他沒有預謀,也就沒有章法,走到哪兒說哪兒。
女人望著逼近的少年,真正意識到了危險。她判斷她遇見了一個入室搶劫者。但是畢竟,環境于她是有利的。她略微整理一下內心,盡可能鎮靜著後退一步倚住灶台,把右手背到身後,夠過灶台上的手槍,雙手握住,然後出其不意對準少年。
那是一枝手槍式的點火器,女人的丈夫在國外出差,換飛機時在沙加機場的免稅店花4個美元買的。現在女人的心發著抖,她卻竭力使握著槍的手不發抖,她必須讓自己相信這就是一枝真槍,真槍實彈就在她的手中。就這樣,拿槍的女人和拿刀的少年面對面僵持著,也許三分鐘,也許五分鐘。
空氣像要爆炸,女人覺得她必須說話。槍在手中,她反而可以把聲音壓得更低。她壓低著嗓音拿槍指著少年說,出去!不出去我就開槍!
槍真的嚇住了少年。他連想也沒想這槍可能是假的。因為女人是高級的,女人的房子女人的汽車女人的生活女人的一切都是高級的,高級到你可以憎恨你卻不可懷疑。少年在產生剎那間的潰敗感的同時,也產生了對女人手中那枝手槍的不可抑制的驚愕。
這就是槍啊,槍就是這樣的啊!他望著烏洞洞的槍口,開了眼似的半張著嘴,那枝手槍仿佛才是他自卑的真正根源,它使他無地自容。有一剎那他幾乎想把自己手中那低檔的委瑣的小刀拋到身後,它因為低檔而更顯委瑣,因為委瑣而格外低檔。少年該怎麼辦呢?他那攥著刀的手已經汗水淋淋,他卻不知道他該怎麼辦了。
少年的猶豫增添了女人的力量,她斗膽用手指摟了摟「扳機」,那槍「 嗒」了兩聲。她要把這槍弄出點響動,以此加大對少年的震懾,以此轟他快走。雖然,這響動也許會讓少年識破這槍的虛假,女人犯著嘀咕,卻按捺不住又讓槍「 嗒」了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