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劇烈的晃動,讓陳一諾猛然間驚醒。他渾身大汗淋灕,好像剛剛做了一場噩夢。
「哪來的二波依司機,會不會開車!?」校車司機陳法莫大聲咒罵著。
剛剛一輛面包車突然迎面沖出,讓緊急避讓的校車差點失控,開了這麼多年車從來沒紅過臉的陳師傅氣得破口大罵!
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陳一諾剛剛醒來,腦袋還有些迷糊。但剛剛陳師傅那句話卻不知為什麼讓他感覺非常不好,隱隱然透著一股熟悉,同時還莫名其妙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好像強迫癥一般,開始快速觀察起周圍的一切。
他旁邊坐著的是吳小胖,正悶頭玩著psp。
左邊隔著過道的是邵均,戴著耳機搖頭晃腦的听著流行歌曲。
再往前是林檎,正在給鄰座的蔣橫重秀他的肱二頭肌,不知為什麼一臉得意。
蔣橫重右邊隔著過道是孫璐璐,默默無語的梳攏著垂在胸前的長發。
旁邊的孟文珊和孫璐璐咬著耳朵說悄悄話,一邊說還一邊笑著偷偷看右邊的林檎。
……
這不對勁!這完全不對勁!
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隱隱還透著一股邪性。陳一諾感覺自己明明知道會有什麼極為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可偏偏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一個勁兒的流汗。
自己到底怎了?就好象陷入到了一場夢魘之中,明明知道是在做夢,卻無法醒來。
「靠!這大抱撕怎麼這麼難搞?」旁邊的吳小胖突然大叫了一聲,把陳一諾驚的一機靈。
一絲明悟自陳一諾心頭升起!
「車禍?」陳一諾低聲的念叨著。隨之記憶中的場景一下子涌進了他的心田,他聲嘶力竭的大聲喊了起來︰「車禍!馬上就要出車禍了!陳師傅……」
還沒等他這一嗓子喊完,校車突然間一振,隨之劇烈的顛簸起來,一車人在女生們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東倒西歪。
緊接著「 」的一聲巨響,車身猛地一晃,隨之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所有的驚叫聲都戛然而止。
陳一諾如同陷入夢魘一般,身體直挺挺的什麼都沒有做,任由大地平著向他拍過來。
隨即一片黑暗,陳一諾感覺自己的意識被重重一擊,裂成了一地碎片。
……
「請九十三號顧客到七號窗口!」這已經是銀行的電子女聲第二遍報這個數字了。
陳一諾稍稍一愣,摟了一眼自己的排隊票,這才意識到這是在叫自己。他急忙拎著書包站起身來,一邊走向銀行的七號窗口,一邊把剛才正在翻看的幾本雜書裝進包里。
這已經是他來到帝都大學的第二年了,可在生活上依然還有很多事不太適應,每次去銀行取生活費總要領票排隊就是一樁。家鄉的銀行從來都很空曠,不像帝都,什麼時候都滿滿登登的全都是拿著排隊票的人。
排隊足足排了近半個小時,最後取款實際上沒多長時間。遞上排隊票和存折,告訴窗口後的銀行美眉自己取款的金額,輸入密碼,在憑條上簽字確認,點錢,前後不到兩分鐘就完事兒了。
「也許下次應該嘗試換個時間來銀行,比如說晚上,可能人就不會這麼多了吧。」陳一諾拿著錢從銀行出來的時候想道。
陳一諾正想著呢,銀行門口迎面踫上了兩個黑衣大漢抬著個大箱子,他急忙退到一邊讓路。對方塊頭並非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這倆貨背上跨背著散彈槍!明顯是銀行的運鈔保安,正要抬著運鈔箱進來。
然後就在一瞬間,驟變陡然發生!
先是一聲清脆的槍聲從銀行外傳來,影影綽綽的好像放了一顆鞭炮。一屋子銀行顧客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那兩個抬著箱子的運鈔保安卻立刻把箱子扔下,同時把背上背著的散彈槍舉了起來。離陳一諾較近的這個單膝跪地,以前面的運鈔箱做掩體,較遠的那個沒做任何躲避的動作,站著向外瞄準。銀行門外停著的黑色運鈔車旁,已經有一個保安倒在了血泊中。
還沒等陳一諾明白過來這些都意味著什麼,「砰」的一聲大響,直接炸響在他的耳邊。銀行的玻璃門瞬間成了不透明的碎片,遮蔽了銀行內眾人的視野。
碎片瞬間落地,陳一諾發現剛剛站著的那個保安腦袋已經炸成了一顆爛西瓜,尸體正在緩緩坐倒。而那個剛剛跪在運鈔箱旁邊的保安已經把槍口調轉了過來,正沖著自己。
「砰……」
隨即是一屋子人的驚叫聲。可在陳一諾的意識里,這些本該響徹在自己耳邊的驚叫聲,卻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
……
帝都的地鐵系統,一向是上班族早晚間的噩夢。
陳一諾雖然一直對此多有耳聞,但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見識到。
其實陳一諾本可以不趕這場早高峰的。只要他昨晚及時入住建國賓館,今早完全可以步行前往科技部,作為主角出席這場科技獎獲得者的報告會。但作為一個有家室的男人,他沒理由為貪圖這點小方便,就把對于家庭而言的大事放在一邊。
昨天是陳一諾與夫人賀鳳嬌結婚十二周年。兩人都是丁克一族,沒有子女,卻反而更加珍視這份感情。
昨晚賀鳳嬌精心準備了一場家庭的燭光晚餐。陳一諾則買好了禮物,並專門準備了一瓶用碎冰鎮過的香檳,為兩人調雞尾酒。這可是當初陳一諾泡到賀鳳嬌的絕招,雖然後來兩人在一起後他已經很少出手,但偶露崢嶸,依然寶刀未老。
在這溫馨而浪漫的夜里,兩人一番溫存,好好的回顧了一番這些年來平淡中透著甜蜜的歲月。之後陳一諾當然沒有理由扔下愛妻自己去住酒店。于是今天早晨,他就只好隨同大批的上班族一起擠地鐵了。
如同蝸牛爬一般隨著人流緩緩蠕動在地鐵站的地下通道里,這番情景讓陳一諾產生一種錯覺,好像這人山人海般的地鐵站就是一個牲畜屠宰廠,所有清晨面無表情近乎麻木不仁的旅客們都是待宰的牲畜……
還沒等陳一諾完成他的這番想象,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好像是個女的。
「有毒氣!」有人大聲喊道。
剛剛還保持著一絲秩序的人群瞬間失去了控制。所有人都想拔腿往外跑,可所有人都被前後左右擠的嚴嚴實實,根本跑不動。
僅有數人的安檢警察試圖為混亂的人群恢復秩序,可他們很快就被人潮沖散了,只能被動的隨人群一起向車站外涌去。
混亂之中,陳一諾不知被誰拌了一下,一個跟頭摔倒在地。他好幾次試圖站起來,可背後人潮涌動的巨大壓力壓得他根本直不起身來。不知是誰踩了他一腳,緊接著是第二腳,第三腳……陳一諾就這麼倒了下去,再也沒能重新站起來。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瞬間,他卻奇怪的發現自己內心非常平靜,沒有任何驚慌失措,沒有任何不安或者不甘。
難道這並非自己第一次面對死亡?
還沒等他沒想明白這個問題,黑暗就再一次包圍了他……
……
帶著呼吸器的陳一諾躺在病床上,艱難的繼續活著。
人到了這個份上,每多活一分鐘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力量。
肝癌晚期,這就是醫生的診斷。
之後就是沒完沒了的化療和放療。他的頭發很快就全部掉光,體重也在短短三個月時間里減下去整整一半,超額完成了二十年多前陳一諾為自己制定的減肥目標。
按說今年馬上就要過七十三歲生日的陳一諾,也算是活得夠本了。他這一生拿了兩次諾貝爾物理學獎,為華夏國培育出了大批的現代物理學尖兵。直到被醫生確診為肝癌之前,一直都活躍在科研第一線,被學界內外眾口一詞的尊稱為「陳老」……
陳一諾的妻子孫璐璐十多年前就已經先他一步離開了人世。她和陳一諾青梅竹馬,早在上高中的時候就戀愛了。這份戀情持續了五十多年,比很多人的壽命還要長。
孫璐璐為陳一諾留下一兒一女,全都繼承了兩人的優秀基因。這倆孩子如今一個是華夏國生物工程學領域的首席院士,一個是北美聯盟超分子化學領域的泰斗。子女太過優秀也不是什麼都好,在父母最需要他們陪在身邊的時候,往往也正是他們分身乏術的時候。十多年前孫璐璐因車禍意外去世的時候他們沒在身邊,這次陳一諾肝癌眼看快不行了,他們也都沒在。
陳一諾入院治療,全程都是科學院專門給他安排生活起居的一名女「研究生」給打理的,這孩子對他簡直比親生的還親。這些天來她一直告訴陳一諾說,他的兩個孩子馬上就要到了,讓他堅持住,爭取能見最後一面。
可這最後一面又有什麼好見的?
陳一諾一直堅持到現在,並不是為了他這倆孩子,而是他真的感覺自己沒有活夠!
在現代物理學科研領域,他被視為當代愛因斯坦,華夏國內外無不把他視為當代物理學界的第一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一個膽小鬼,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三十三年前他因為孫璐璐,最終放棄了那個瘋狂的量子自殺佯謬實驗。這是他一生的痛,哪怕是死亡,也無法讓這份痛苦稍減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