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氣溫卻已略顯浮躁,但是北方平原今年的干燥似乎與往年有所不同。陳吉對北方的印象全部來自于電視畫面,最深刻的就是漫天沙塵。
但是他現在卻沒有心思去想這些,盡管車窗外呼嘯著大風,夾裹著看得見或看不見的沙粒在空氣中得瑟。
終于到了出發的日子,作為一名普通士兵,陳吉穿著精神抖擻的軍裝,也學了一把雄赳赳氣昂昂,跨入了這節運兵列車。
之所以說穿上了精神抖擻的軍裝,是因為果真只有軍裝在散發雄姿,陳吉則是毫無精神氣。也許是因為昨天晚上沒休息好,也許是因為剛才在站台上胡婕的一把眼淚又絞碎了他堅強的心。反正不管怎麼樣,他此刻正無精打采的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石頭叔就坐在他旁邊,列車剛剛開動,他就拿著一根豬骨頭啃了起來,那是軍糧,真空包裝的。不管怎麼苦,也要保證軍隊的一切供應。
石頭推了陳吉一下,問他要不要來一根,陳吉眼楮都沒睜開,搖了搖頭表示毫無興趣,就把身體側向車窗玻璃,接著睡或想什麼。
「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了。你現在告訴我有什麼用?」不遠處幾個士兵圍在一起聊天。
「我也是上火車之前才知道的。我覺得我們太冤了。」又一個聲音響起來。
「就是,直接一顆原子彈過去不就啥事完畢嗎?犯得著這麼勞師動眾的。」
「你們幾個別說了,被排長听見又要挨揍了!」這個聲音有點像石頭叔,陳吉睜開眼楮,發現石頭正坐在旁邊繼續啃骨頭之後,立馬又閉上眼楮了。
火車轟轟的行駛在平原上,那些漫無目的的落單行尸慢慢向鐵路靠攏。一開始,車內的眾多士兵還歡呼雀躍,說好久沒見這玩意了,但是沒過多久,就有很多人吐的一發不可收拾了。以至于整個車廂都彌漫著嘔吐物的味道。
石頭叔終于啃不下去了,這才不到半小時,桌面上已經有四五根骨頭。他站起來大罵那些士兵無能,都是廢物,儼然一副見過大世面的將軍模樣。他雖然沒當過兵,但骨子里或許還真的有一種統帥的氣質。陳吉轉過眼去不再看他,他知道,不管石頭叔怎麼罵,那些吐的七葷八素的士兵,現在可沒有精力頂嘴。
它們是追不上火車的,追上也白搭。
但是它們好像知道火車要來,大批大批的聚集在鐵路兩側和中間。或許是早前發出的列車把它們都引過來了,不然不可能都齊刷刷的等在這里。
有時候知道了真相就意味著血腥的殘酷。
火車從尸群里碾過,毫不費力的沖開一條血路。真正的血路,那種場面在電視電腦上看看,或許很過癮。但是真實的擺在眼前,卻不是一種視覺享受。
殘肢斷臂不計其數,污血濺在車窗上如同下暴雨一般。
一地狼藉。
經過這般洗禮,車廂內安靜了很多,再也沒有人嘰嘰喳喳了。陳吉並沒有吐,因為他一直都閉著眼楮,他覺得這種東西看多了,人的心智都會變。石頭叔說的對,真正的戰場比這還要恐怖,這點小兒科真算不上什麼。
他不想還沒到達戰場就先開始害怕。
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了,陳吉一睜開眼楮就看見了遠處的一座大山。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芒村,不知道芒村的那些人現在過的怎麼樣了,還有那個小女孩。
那小女孩讓胡婕哭紅了眼,女人啊,哪來的這麼多傷感!
說到女人,陳吉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到了那天在山里偶遇的盜墓賊。他們最後找到那個女人了嗎?如果找到了,那個女子恐怕九死一生吧。
不對,不對不對。
那伙人正在分贓的時候,不是被那個受傷的感染者襲擊了嗎?既然那個受傷的人已經感染了,說不定那個女子也被感染了。
如果他們那伙人還有存活的,可能現在已經拿著寶貝出國了。
陳吉不禁羨慕起那些人的生活來,是啊,出國了,家財萬貫,美女如雲,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生活,誰不想擁有啊?再怎麼說,也能逃離這個地獄般的地方。
人的命天注定,羨慕是羨慕不來的。
火車經過一條隧道,很長的隧道。一下子全黑了,在這漫長的幾分鐘里,陳吉竟豁然開朗了。想想也不差,漆黑的,沒有一點光線,想必地獄也不過如此吧。那麼,還有什麼還害怕的呢?還有這麼多的戰友陪著。
「在想啥呢?」黑暗中,石頭叔終于說話了︰「怕嗎?」
「沒。」陳吉支了一聲。
「別裝了。怕就對了,不怕的人死的早。你越怕,就會越小心。」石頭叔又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不過,我這可不是在教你貪生怕死。該上的時候,明知是死也得往前沖。」
「哎呀我知道了。」陳吉不耐煩起來。
石頭還想再說點什麼,但是火車已經出了隧道。也並不是說他在陽光下不能說話,只是這一次,全車人的目光再次被車窗外的景物拉過去。
「天啊,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士兵喊出聲來。
火車經過了一座大城市。這座昔日輝煌的大都市,早已失去了神聖的光輝,取而代之的是死神的鐮刀,和鐮刀過後的一片蒼夷。
街道上依舊是人頭涌動,而且比往日更密集了。從遠處看,這是和曾經唯一相同的地方。街道上亂七八糟的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障礙物,已經把城市道路徹底堵死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許多摩天大樓那光鮮靚麗的玻璃也被砸出一個個窟窿。
還有一些地方在冒煙,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里最後的幸存者弄出來的。
遠處的天空中盤旋著不計其數的鳥類,仿佛是想佔領這座城。
有人住和沒人住的房子,是不一樣的。這些建築無一不透露著一種噬骨的痛,它們在向人類痛哭。整座城都在痛哭,這是為什麼?
最令人吃驚的是城市的綠化,真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里,城市里竟長出這麼多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城市管理員不見了,消防員也不見了,清潔工也不見了。
再見的只有這一城站著的尸體和千瘡百孔的腐敗!
病毒爆發還不到一年,城市怎麼會變成這樣?如果人類真的消失,恐怕要不了幾十年,大城市都會被植物覆蓋吧。看來那個大喇叭說的沒錯,最多一千年,這顆蔚藍的星球就能消化掉人類制造出來的一切,所有的一切痕跡。
即便後世會有文明,經過時光幾萬年甚至是幾十上百萬年的啃噬,後世會發現我們這個文明的存在嗎?陳吉想到這里,左臉抽搐了一下。
沒準他們也會有考古學家,在地球上四處挖掘著,企圖找到什麼痕跡。
不過,找到又能怎麼樣?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想著想著就睡了過去。
恍惚中,陳吉只覺得有人推了推他。是石頭叔,他在耳邊輕輕的說︰「小子,起來看看,堅強點。」
雖然沒心思再去看窗外的景色,但陳吉還是抬起了頭。只看了幾秒鐘,就立刻低下頭去,繼而又趴在桌子上睡起來。啊不,應該說,悄悄哭了起來。
所有的感情,在這一刻化作眼淚。悲傷化了個妝,變成了堅強,支撐著一個信念,好讓自己活下去。但是妝容一旦被洗去,悲傷永遠都僅僅只是悲傷。
或許徹底的悲傷完畢,才能真的變的堅強起來。
又看見了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若不是那熟悉的長江,恐怕陳吉一時半會還認不出來。如果說這座城市是一個慈祥的母親,那麼這個母親已經換了一副模樣,一個永遠也不會再露出一絲慈祥的母親!
我告訴過自己,永遠不會再哭的。陳吉再次捏緊了拳頭,抬起頭望著遠方。
不僅僅只為自己,還有胡婕,小和尚,還有家鄉千千萬萬的同胞。
天色漸漸又黑了,經過了一整天的行駛,火車終于緩緩的進站了。那些先期到達的士兵早已將這個城市的火車站周邊清理得干干淨淨。
「全體下車,去車站廣場集合。」列車長在廣播里大喊。
從踏上南方大地的那一刻起,陳吉才真的有點緊張了。他緊緊的跟在石頭身後,生怕跟丟了,自己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那一刻,他似乎有點理解胡婕當時為什麼死死的拉著自己了。
「馬上就要上戰場了,但是你千萬要克制自己的情緒,鎮定點,不要緊張,不然第一個死的就是你。」石頭叔轉過身來,看著陳吉一字一字的說。
「嗯!」陳吉重重的點了點頭,跟著石頭走進了黑壓壓一大片的鋼盔中。
在列隊中,陳吉拉了拉站在旁邊的石頭叔的軍服,悄悄的說︰「叔啊,你知不知道南亞大陸」誰知石頭突然像是翻臉了一樣,板著臉十分生氣的說︰「別扯這些沒有用的,專心干好現在的事情,我跟你說的話,你都忘記了嗎?」
「不是啊叔,那邊」
「閉嘴!讓師長听見的話,我們都會被槍斃的。別想那麼亂七八糟的了,你看,師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