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光線中,他的手踫到洗手台旁邊的儲物格,有瓶瓶罐罐被掃落在地。
這里是蘇苡的領地,她平時用的一些面膜和保健品都放在這里,包括她一直都在服用的避孕藥。
小小一個瓶子捏在手里,段輕鴻心里百轉千回,不知怎麼就覺得這藥礙眼至極。早該在他們第一次肌膚相親的時候就讓她懷上孩子,現在都生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來了,也不用時時提防她會離他而去。
女人也許能狠心離開她的男人,但是離不開自己的孩子。
他還記得當初她提出要吃事後藥的時候他有多生氣,怎麼就還真的听她命令,去找容昭開了藥給她呢?還一用就用到現在,他居然也沒想到要改變?
他的女人,生他的孩子,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
段輕鴻翻轉藥瓶,倒在手心里的藥片跟他平時吃的復合維生素十分相似。他靈機一動,立馬找來那瓶維生素,偷龍轉鳳……
把換過內容的藥瓶放回原位,他心里一下就輕松了,換上滿滿期待,甚至不惜腆著臉回去道歉誘哄也要再馳騁一回,好像這樣就能快快讓她懷上孩子。
當然這件事絕對絕對不能讓蘇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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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經濟不景氣,找工作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地尚有許多高學歷醫學生找不到合適醫院接收,更何況是蘇苡。她不願到容氏的私立醫院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個NGO(非政府組織)的職位,筆試面試都一路順風順水,考官也十分欣賞她,卻不知怎麼到最後又拒絕了她的入職。
她也有些灰心,工作的事就暫時放下了。
精神的倦怠是一回事,身體也隨之有些不妥,困乏、無力,食欲不佳,有時眼楮盯著書本都能睡過去,這在她連續通宵K書的日子里都不曾發生過,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太遲鈍,到現在才開始水土不服。
抑或是縱欲過度?從那晚跟段輕鴻吵過之後,他反而變本加厲地粘她,有時傍晚回來就纏著她胡來,沙發、地毯甚至露台上的秋千……
蘇苡揉了揉嫣紅面頰,兩人實在夠放肆,他有數不完的花樣和動人情話來撼動她,又有許許多多的承諾,保證他一定能夠全身而退,跟她過平靜的生活。
無論她信不信他說的話,她的身體都早已習慣他,總是很快就進入最佳狀態,化作一灘水,任他這尾大魚徜徉其間,拍濺起浪花無數,不沉醉都難。
近來她比以往更加敏感,兩人的契合度空前高漲,她也想要他,有時妖嬈纏繞住他,不需任何語言,單是听到兩人忽淺忽重的呼吸吟哦就情動到不能自已。
越是情深,越是覺得不能失去,恨不得時間就在眼前停止。
為什麼天亮之後又要放他去經歷那些爾虞我詐?為什麼未來無法預知,像深淵中伸出無形的手拉著他們下落?
她情緒不穩,時常鬧些小脾氣,段輕鴻也再不跟她吵,全都由著她、哄著她,好像下定決心在她跟前收起自身所有鋒芒。
蘇苡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直到某天早晨起床後嘔吐,差點沒將整個胃都翻轉過來,口中又酸又苦,難受到不行。
她暗自吃了一驚,再默默回想上回例假到訪的時間……如果這樣她還沒意識到自己是懷孕,那她這個醫生也太不稱職了。
她跌坐在洗手間的馬桶蓋上,慶幸貪睡起的晚,段輕鴻已經出去了,否則不知會怎樣驚天動地。
這孩子來得太突然,也太不合理了。
她站起來,去翻儲物格里的藥瓶,明明每天都有按時服藥,怎麼還有這樣的意外?難道是懷有太多僥幸,最近又太頻繁放縱的緣故嗎?
藥片倒出來才發覺不妥,平時服藥的時候都沒留意,這藥片跟之前吃的很像,但根本不是同一種!
蘇苡冷汗直流,這屋里進出的就只有她和段輕鴻,還被人設計換藥,那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而誰又會拿這種事來算計她,想來想去,答案呼之欲出……
她心里本來就有點亂,這下更是五味雜陳。她把剩下的藥片用手帕包起來,不敢交給段輕鴻的人去檢驗什麼結果,只得請金遲開車送她到小販中心,看起來是去探望陳祖平,實際上溜進旁邊的藥店請藥劑師幫忙看看她這段日子究竟吃的是什麼。
專業藥劑師很快就給出結果,「小姐,這些藥是復合維生素,服用後對人體沒有害處的,你不要太緊張。」
她臉色蒼白,呼吸急促,誰都看得出她緊張,但更多的是恐懼和失望。
是的,沒有害處,說不定他還洋洋自得,覺得這全都是為了她好呢!
她跟段輕鴻怎麼一夕之間又退回到如今這樣子?先前經歷那麼多,花了那麼大的力氣才走近彼此,都沒讓他學會尊重她,給她選擇的權利?
蘇苡把掌心貼在小月復,里面的小生命還太小,沒有胎動也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她不知是該安慰這個孩子,還是這個孩子在安慰她。
她心里憋悶得難受,有傾訴的願望,可是並沒有立即跟段輕鴻攤牌。她知道這時候攤牌,兩人一定會吵起來,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哪怕一點點,她都不願意傷到肚子里的寶寶。
她提筆給婉若寫信,寫了又撕掉,撕掉又重新寫,反反復復,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表述才合適。她懷疑自己變笨了——懷孕讓她變得倦怠、敏感、笨拙。
倒是很快有婉若寄來的信,帶來兩個更讓蘇苡震驚的消息。
「小苡,我要離婚了,也許從一開始就是錯誤,是我自己入了戲,以為他會是我一生的歸宿。我一直期待能做一個好媽媽,可是我的身體這樣……看起來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了。你呢,你和三哥還好嗎?有沒有打算過生一個寶寶,好讓我這個姑姑抱一抱。」
「是不是還對過去許多人和事無法釋懷?是愧疚嗎,還是遺憾?大家都要學會放下包袱往前走的。……听說姜禹從沒放棄找你,但他最近也要訂婚了,對方是一位記者……」
蘇苡很久都回不過神來。
原來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發生了那麼多事。
婉若要離婚了,姜禹也已經找到新的感情。而她跟段輕鴻的糾纏也持續了這麼些年,大大小小的災禍、病痛,都一起挺了過來,現在甚至懷上了寶寶,可為什麼又好像回到了原點,回到兩人關系僵持不下,最糟糕的那個階段?
婉若從沒像現在這樣,對自身的羸弱和殘缺透露出自卑和失望,她是真的想作媽媽的,也已經投入到婚姻里去,可最終卻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蘇苡拿起外套,讓司機載她去醫院。
也許沒有比較就不懂得,肚子里的孩子是珍貴難得的禮物,是上天派來的天使。也許他降臨的時機不是最佳,但並不妨礙她這個作媽媽的真心疼愛他。
她突然很急于了解胚胎的生長發育情況,就算是模糊的影像也好,她想看看他。
段輕鴻氣喘吁吁趕過來,她已經做完超聲波,拿著不甚清晰的小小圖片坐在走廊位置上看得入神。
看到段輕鴻,她小心收起圖片,神情凝重地抬頭問他,「你怎麼會來?」
其實都不用問,這麼大的動靜,下屬早就如實匯報到他那里。既然有心算計讓她懷孕,當然要時時刻刻監督進展,這已經不算快了。
「你到醫院來為什麼不告訴我?孩子呢,醫生怎麼說?」
他跑得很急,襯衫紐扣開得很低,胸口起伏不定,大概是自己開車來,到了樓下連電梯都不等,直接就從樓梯跑上來。
他怕什麼呢,恐慌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啊!
「你也沒告訴我會有這個孩子存在,我甚至不知道最近吃的藥早就被換成了維生素。」
她還是知道了,被欺騙的憤怒透過淡漠的語氣傳遞出來,像一顆刺扎進他的皮肉。
「我們有孩子不過是遲早的事,我是急了點,沒有跟你商量就自己拿主意,但你不能因為這樣去懲罰孩子!」
蘇苡明白了,「你以為我到醫院來是打掉孩子,因為我不想要他?」
所以他才那麼驚慌失措,果然做賊心虛。
然而段輕鴻的回答讓她更加心驚,「本來我相信你絕對不會這麼做,可你剛剛看完婉若的信……我沒有十足的把握。現在有沒有孩子都改變不了任何事,你的姜隊已經跟別人訂婚了,你是我的,跟他再沒有關系!」
蘇苡全身發冷,垂在身側的手顫抖得握不起來,「你……你偷看婉若寫給我的信?」
什麼自由,什麼尊重,什麼愛情……此刻都像虛無脆弱的肥皂泡一樣在眼前破碎。
原來全是假象。她對他來說,始終只是一個囚犯,一個人質,一個可以控制在掌心把玩的玩具。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這章的時候又听了下蕭敬騰的《怎麼說我不愛你》,帶感∼我愛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