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
她雖也習武,算是個武林中人,卻對蠱毒兩樣不甚了解,更從未听說這寒毒是怎樣一種毒,只哦了一聲道︰「可有解藥?」
長邯沒有回答,徑自站起來,到那處去牽了馬走開。她恍然發覺已是五更時辰,再過一會便是天亮。她剛睡醒沒有睡意,又吃了幾塊桂花糕怕再睡積食,索性站起來四下看看,打量打量這城外的林子。
她走幾步,又回頭看了看,終是到車上取來薄毯子,小心翼翼蓋在寧安身上。
他始終闔著眼睡著,半分沒有被她吵醒。她索性就蹲在他面前看他,如此近距離地看他倒是從來沒有過的。近得可以仿佛可以數清他微卷起來的睫毛到底有幾根。
她發了會呆,剛想起身走開。轉身的那一剎那卻听見了幾聲不尋常的喘息聲,她回過頭去,卻見那原本安然睡熟的人一手緊緊攢緊胸口處的衣襟,一手勉強撐在地上,不住地喘息,像是要窒息了一般。
雖是這般,他仍緊閉著眼,被魘住了,不能醒來。
她心下一急,還沒反應過來,寧安已經難受得全身不著力,手一軟,身子便摔落在地上。他蜷縮起身子,臉色緋紅淡淡,眉梢緊蹙,是窒息之兆。
她跑過去,把他扶著坐起來,觸及他的皮膚時才猛然發覺他全身滾燙,已經不復是方才那般冰寒。她一急,連聲喚他的名字,將寧安搖了幾搖,企圖將他喚醒。她不懂醫術,對功夫也是一知半解,不知按那處穴位才會讓他好受些。
她連喊幾聲,他卻才緩緩睜開眼,看向她的眼神極為黯淡無光。這一會功夫,他卻熱得出了一身汗,全身汗水淋灕。她拿袖子給他擦了擦汗,又擰開水壺讓他喝了幾口水,他才有略好些的征兆。
這林子不算小,她環顧四周,卻沒看見長邯的身影。她不會照顧人,做起事來笨手笨腳,現下的狀況也不是她能應付得了的,遂打算起身去尋長邯回來。
豈知她剛站起來,袖子卻被忽然扯住,她側眼看去,入目是他微微笑彎了的眼。他神色平靜,手下的動作也絲毫沒有斡旋的余地,死死拉住她不想放手。他意識還有些模糊,身上的疼痛並未盡然散去,卻只知把她拉坐下來,手一伸把她緊緊抱住。
他的聲音低得讓她幾乎听不見,竟是十分孩子氣的悄聲呢喃︰「涼兒……別走,別怕……」
她心中一澀,張口卻不知要說些什麼。他懷中溫度很高,他抱著她,竟讓她覺得似被火爐烤著一般,不多會她也出了一身汗。
她去扳開他的手,奈何怎也扳不開,他身子一顫,聲音更是顫得幾不成調︰「你答應和我在一起的……只要……只要我治好他,不能走……不能去找他……」
她這才恍然發覺他並未全部清醒過來。她在他懷中動了動,想轉過身去看他。他察覺出她並非掙扎著離開,手一松,讓她側轉過身來。她熱得喘了喘氣,抬眼去看他,他臉上冷汗涔涔,像是極熱,身子卻在發抖,像是很冷。他茫茫然盯著她的眼與她對視,竟是靜靜一笑,低下頭來便想與她雙唇相觸。
他的行為極不正常,不像是他清醒時會做出來的。
她心中一思量,也不知從哪來的那麼大的力氣,反手一推。他始未防備,冷不防地身子往後倒去,後背狠狠撞上樹干。他緊蹙著眉,死死壓抑住自己的申吟,只輕輕「呃」了一聲。
她行為魯莽,也不知道控制力道。看他如此光景便知自己用大了力氣,心中後悔,連忙去扶他。
後背的這一撞,卻倒讓他疼得清醒了些。
又是這幾天時常出現的冷熱交至之感,他靜下心來,也能覺察出體內的毒素肆意妄為,在經脈中游走。他早料到會如此,卻沒想到那毒竟能左右他的思維。他微閉了閉眼,嘴角卻微微彎起來。耳邊驀然響起她略帶些擔憂的聲音︰「寧安,你還好吧?」
他睜開眼,她的面龐猶在眼前,他微微笑起來,開口︰「我沒……」他遽然停下,用力咳嗽起來,四肢開始發麻,使不上勁。
又來了。
他不知怎地心中竟想笑。喉中浮上些羶腥,他身子一顫,一縷血絲已緩緩從嘴角流下。見此,蘇涼心中更慌,心中唯一想著的便是快些去尋長邯來。她未行動,卻看見寧安淡淡抬起眼來,眼中猶有微微的笑意。
像是讓她安心一般,他微笑著搖了搖頭。他一手勉力撐在地上,一手指了指自己懷中,像是讓她幫忙拿出什麼。
她會過意來。他卻緊閉著牙關說話,如此一來,聲音極為含糊不清。她努力听清,才听出隱約的「藥」一字。
他懷中有藥。
知道他已是疼得連抬手自己拿藥的力氣都沒有了,她也不敢再猶豫,伸手探入他懷中,模索了好半天,才模出一個四指來高的小瓷瓶。她心中一喜,忙打開來,倒出兩粒讓他含了,又把喂了他水,他卻久不吞咽,只靜靜抬眼看著她。
她面上一窘,催促他︰「快吃下去。」
他這才微微一笑,眼楮里亮亮的,似反射出柔柔的月光來,把藥咽下去了。
饒是她再如此大大咧咧,卻也能看出他耳廓旁邊的驟然霎紅。伸手替他取藥的那一瞬間,雖是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料,卻還能隔著布料觸踫到他又略略升高了溫度的胸膛。
他微笑︰「涼兒……」聲音中倒有無數溫柔繾綣。
她面上滿是窘色,仍強撐著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她強裝出冷冷的樣子︰「現在不要說話。」
她等了一會,那藥的藥效慢慢發作,他面上不正常的緋色褪去不少,但耳廓旁邊卻仍是通紅。她吶吶地扶著他的肩膀,讓他倚靠在樹干上。方才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已在混亂中掉落在地,她重拾了來,拍淨了土,蓋在他腿上,又幫他往上掖了掖。
做完一切,她才抬起頭來,卻撞進他淡淡笑著的目光中。他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好一會,直看到她不自然地咳了幾咳,才輕聲道︰「我在想象,涼兒為我穿上鳳冠霞帔的時候,是怎樣一般光景。」
頓了頓,他垂下眼去,細長的睫毛掩蓋出所有未明的情緒︰「一定,很好看。」她沒料到他會這樣說,不由得一怔。回過神來後卻又不知該接口什麼,只好胡亂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眼楮的余光中又見他面上的笑意深了幾分,眼眸可愛地彎了彎。
她窘迫不已,也不敢再與他對視,索性移開了眼去,便見東方已微微既白。長邯牽著馬從遠遠處走來,看不大清身影。她一喜,卻听身後的寧安仍是用淡淡的語氣道︰「涼兒,不必告訴長邯我發了病。」
她回過頭去,只見清晨的霧靄彌漫中,他稍稍彎起的眼里,諱莫如深。
他像是笑了笑︰「就算是為了雲清,你也該听我的,涼兒聰慧,定然明白。」
她怎能……不明白?
長邯護主心切,讓寧安隨她前來救助雲清一命已是不易,若讓他得知寧安又因此犯了病,豈會容雲清再多耗寧安的一分精力?
她心中權衡利弊,咬著唇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