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酒 第二十一章︰不想救

作者 ︰ 陌歸塵

天蒙蒙亮,祁陽城城門守衛睡眼朦朧,打著呵欠拉開了城門,迎面便闖入一輛馬車來,直越過他往城內跑。守衛一急,想著還未檢查一番,忙出聲道︰「停下停下!要檢查!」

駕車的黑衣男子坐在車轅上,听及此言才手下利落地停了馬,跳下車來。

守衛跑上前去,指了指車簾︰「拉開!」

一身黑衣的長邯點了點頭像是回應,伸手掀開布簾。守衛探頭去瞧,車內共有一男一女,面容卻都是十足的姣好,面目清秀端雅的男子像是身子並不安好,面容蒼白,頭倚在軟墊而寐。坐在男子身旁的女子並未睡著,目光疑惑地朝這邊看來。

守衛四下打量幾眼,見並無異常,揮手道︰「好好,過去吧!」說著便往城門方向走,去檢查另一些欲入城的人。身後的車轍卻久未滾動起來,長邯冷冷盯住那守衛的背影好一會,才又躍上了車,駕車離開。

車輪下風沙的揚起又落下,守衛停了工,招來一人︰「去通知一聲,姓寧的那人到了。」

馬車直奔城南雲府而去。

雲府外,一對口吐石珠的石獅威武尊嚴,紅漆刷就的厚實木門卻緊緊閉著。長邯停了車,躍上台階,把門敲得怦怦響,立刻便有小廝打開門來瞧,見是冷著面似來者不善的陌生人,忙道︰「你找誰?」

長邯還未答言,馬車內的蘇涼已經按捺不住跳下車來,邊走近邊道︰「是我,快去通傳一聲,就說寧神醫被我請來了。」

小廝見是熟面孔,也不再防備,又听神醫到來,想是公子有救,心中也是一喜︰「是是是,蘇姑娘,我這就去。」話音未落,已是撒腿往里跑。

雲府就在眼前,蘇涼歡喜得那還能顧上什麼,恨不得立刻便見著雲清。遂邁步也邁入了雲府,急急地便要往雲清房里去。她在這生活的年月並不算短,對這府內的亭台樓閣布局結構熟悉得很。

思及雲清,她心中更是歡喜,腳下的步伐也快起來,幾欲跑起來。然終只邁過那雲府的門不過三四步,卻被身後一道溫朗清越的聲音喚住︰「涼兒……」

她轉過身去,卻見被她遺落在車內的寧安不知何時已醒了來,正掀簾探身出來。他面上雖是透著虛弱的蒼白,嘴角卻略略噙著笑,生生將這蒼白沖淡開去。她一頓,不過須臾之間,她卻已看清他淡淡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之中,閃過了一絲黯然。

也說不清心中哪來的一刺一疼,她有些怔怔的。但緩緩地,寧安眼角微微彎起來,看向她的眼神中又盈斥滿溫和寵溺,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錯覺。

終是想快些見到雲清的念頭佔了上乘,她邊指著雲府內邊提高了些音量道︰「寧安,我先進去,你自己也快些進來吧。」她急得根本等不了把話說完再走,話音未落,身影已是轉過回廊不見了。

日頭剛剛躍上山頭,薄薄的一層日光並不足以驅散清晨的霧氣,卻籠罩住他淺淡的身影。他微垂下眼來,面上仍是微微的笑意,輕聲開口,卻不知應給誰听︰「好。」

他面上含著輕輕的笑,下了車,倚著車軾站立。

不過一炷香功夫,雲府已出來一位年紀不過三十出頭的男子相迎,那男子身旁一小廝揖禮引見︰「神醫,這是雲府當家……」話未完,那男子已經拱手作禮︰「在下雲楚,這位想必便是寧神醫了,久仰。」

雲楚看過去,只見淡淡的日光之中,面上面色蒼白的青年仍是一臉的淡漠,並未因自己的話而面上起了幾分波瀾,只微微頷首介紹自己︰「寧安,雲公子,久仰。」

雲楚朗聲而笑,側身讓道︰「寧神醫請往里面。」邊走邊又斥小廝︰「還不快去牽了馬好生喂些草?」小廝唯唯諾諾應了聲,方牽馬去了。

寧安還是淡淡的表情,沉默寡言而往里走,像是對什麼一切都不甚上心一般。雲楚本想出言打破這靜默,卻不想听寧安道︰「敢問雲清與雲公子是什麼關系?」他雖如此問,心中卻已有幾分打算,想這雲楚該是雲清的哥哥罷。

果不其然,雲楚笑道︰「雲清是我唯一的弟弟,年紀不過雙十有二,不想半年前卻中了毒,拖到至今,還請寧神醫施以援手。」

寧安也是淡淡點了點頭。

轉過那回廊,雲楚引著寧安往客堂方向去,一面又道︰「寧神醫遠道而來,想是舟車勞頓,我已讓下人收拾干淨房間,寧神醫可歇一歇……」

「不必了。」他身旁的青年轉過身來,眼底光華流轉,卻仍有幾分清冷淡漠之意,「我想先看看雲清公子的情形,煩請帶路。」轉過七轉八折的回廊,卻見面前一處栽滿密集蒼翠的綠竹,而竹林深處便隱著一間不甚華麗的小屋,匾額上書清雲居三字,想便是那雲清的住所了。雲楚一路拘束,他年紀不大便撐起了這雲府,自然在與人周旋逢源之上能力不低,可屢次與這旁邊走著的寧神醫搭話,得到的無非是點頭或是簡簡單單的三兩字回答。

卻不想,見寧安腳步慢了一慢,雲楚疑惑地別過頭去,卻見寧安淡然溫和的目光從傲然挺立的竹枝上滑過,卻是淺淺勾出一個微笑來,聲音有些低︰「竹?可惜……」

雲楚也不知他因這竹而想起了什麼,又見寧安沒有說下去的意思,遂也不好多問,只笑了笑,把寧安引入清雲居。清雲居內裝潢布置甚是簡樸,屋內只不過些尋常擺物罷了。雲清向來不喜奢華,清雲居在雲府內算得上是最素淨的屋子了。

雲楚笑一笑︰「屋內擺設簡樸,還請寧神醫勿要笑話。」他一番話說得客套有禮,寧安卻充耳未聞,不過略略點一點頭,舉步便朝內室走去。

候在門邊的丫鬟眼疾手快,已打開掩住內室的竹簾子。寧安折入內室,卻見屋內一方青帳底下,蘇涼側坐在床邊,怔怔地望著床上昏睡那人出神。

腳下頓時想負著千斤重負一般,怎麼也邁不上前去。他站在門邊,雲楚抽身進來,丫鬟復又放下簾子,簾子發出的些許聲響才驚醒了蘇涼一般,讓她回過頭來。

她的眼里,已覆上一層薄霧,眼眶略略紅腫。

她是看著雲清心疼了嗎?

寧安有些怔忪地想著,嘴角緩緩翹起來。

身旁的雲楚笑著安慰道︰「蘇丫頭,怎地哭了?雲清若醒了,可是要笑話你……」話音未落,蘇涼已沖上前來,拉住寧安的袖子,腔調之中已有哭意︰「你快瞧瞧雲清,他瞧著境況很不好……」

他何曾見她哭過?可如今……他微微垂下頭,笑彎了一雙眼,任她拉著就往青帳去。被她一哭,他心神俱亂,竟是安安靜靜看了床上那雲清好一會,才回過神來。

心底里泛起尖銳的疼,像是針扎一般。他別過頭去,咳了幾聲,方搭上雲清的手腕,把起脈來。雲清的指尖已近紫黑,是毒深入心脈之兆。況這毒,最忌冰寒之氣,而這清雲居四周栽種滿竹子,生生掩去不少陽光,竟比他處清涼了許多。

更何況,竹是陰涼之物,冬不暖夏卻涼。

他微微一笑,目光略略掠過屋內眾人,落到雲楚身上︰「煩請雲公子吩咐侍女在屋內點上火盆,這清雲居委實冰涼了些。」

雲楚依他所言連忙吩咐丫鬟圍上火爐,將這屋內陰冷之氣驅散了些。方走上前來,看過雲清,面上幾分焦灼之色,詢問寧安道︰「寧神醫,我弟弟這毒,可是有解?」

寧安並不答言,示意侍女一並將窗簾子打開之後,方淡淡道︰「晚了些,毒已入心脈太久,用藥內服已經無甚用處。」他話未完,蘇涼已是顫抖個不停,一張臉上慘白得不堪入目,面色淒淒然,雙眼死死地盯住自己,眼底竟有恨意︰「你說……你能救他的……」

他被那恨意刺得一愣。

他強迫自己撤回目光,看向始終沉默的雲楚,後者面上平靜,瞳仁早被眼里的深濃霧氣蓋住,眉宇卻是寂然︰「寧神醫……此話當真嗎?」

寧安微微地笑一笑,並不答他的話,反而伸手去拉起蘇涼。她依舊輕輕顫抖著,一雙眼里不住地落淚。他攬住她的肩,低下頭去,微涼的指尖拭去她的淚水,溫和熟稔的動作,仿佛已經做了多年。他好笑道︰「涼兒,別哭,听我說好不好?」

「不好!」她狠狠一推,竟把他推開︰「你當初若不信誓旦旦說能醫治好阿清,我又豈會與你在哪破林子里耽擱那麼久……現在連你都救不了他,我又還去尋誰去?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給你解藥,該狠心毒瞎了你,強行把你綁了來……」

他穩住身子,面上仍是波瀾不驚的笑意,笑意卻有些虛無縹緲,他一聲嘆息︰「我從未承認,我救不了他。」

他一頓,嘴角彎出微笑來︰「只不過,我想不想救而已。」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長安酒最新章節 | 長安酒全文閱讀 | 長安酒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