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冷,她抬眼去看,夜空中星辰未完全隕落,估模時辰,卻大概已是快要天亮。碧空如洗,滿目的星辰熠熠生輝,卻不如他眼中亮亮晶晶來得可愛。
他帶著她穩穩落在梨花林內,手放開去,被涼風一吹,她腰間一涼,她這才發覺他環住她腰間的手盡是冷汗,帶連她腰部的衣裳浸得濕透。
他只覺眼前一花,全身蜂擁而至的疼痛幾乎讓他昏倒過去。他盡了全力,好不容易捱到帶她平穩落地,身體早已撐不住,卻是控制不住地往後倒。蘇涼一驚,未來得及攙扶住他,他卻已經接連後退幾步,狠狠撞上身後的梨樹。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可如今是深秋,梨花早落,可仿佛還有殘留的香氣在空氣肆意飄散。
他眯起眼瞧,卻看不見她。恍若失明了一般,他眼前盡是黑暗。
可還是想微微彎起眼角,他喘著氣,腳下一軟,沿著樹干慢慢滑落摔倒在地,發麻的手指卻被人捧在手里。那些刻意被忽視了的痛楚轟然一聲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疼得身體微顫,被握住在蘇涼手里的五指,也是微微地顫抖。
他喉間一哽,深濃的血腥味讓他直想作嘔,可胃中空空,久不進食,他的胃早就鈍鈍發著疼抗議。他想笑,可一彎嘴角卻是一口血涌出,理智被一******劇痛沖擊得所剩無幾,他把頭靠著樹干,眉間的皺褶愈深,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說出話來︰「長邯……」
他身旁的蘇涼恍惚開口,聲音早帶哽咽︰「寧安,別說話了。」
他微微笑著,盡力讓發麻的手指受自己控制,反手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別怕。」偏過頭去,長邯已在自己身前側方單膝跪下,他眼前發蒙,只能恍惚見個模糊的人影。可印象中他從不許長邯對自己行這麼大的禮……越想頭越是痛,他有些苦惱地蹙了蹙眉。
長邯低著頭︰「寧安,不要再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折騰自己的身體了。」話語之中已是不常見的懇求之意。
他微蹙起眉,體內翻攪著的疼痛讓他無力再開口,體內真氣亂竄,絲毫不受他控制。血液仿佛快被冷凍住一般,帶著冰碴在他血管中蔓延。他勉力笑了笑,聲音低到只有自己听得清︰「若是死了……也就折騰不了了……」
他面上笑意淡淡,像是說了什麼好笑的話一般,沒有讓他人成功發笑,倒是惹得自己微笑不止。他微垂下頭,閉了閉眼,才讓自己眼中的茫然收斂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安詳的目光,他抬起眼來,望向長邯那邊︰「長邯,助我在林外布陣。」
若林凡帶著清月樓的下屬追來,以他現在的身手,萬萬護不了蘇涼。
他只能布那些陣法,拖延時間,讓自己趁機恢復。
只有這,才是唯一的勝算。
他低聲咳嗽幾聲,才緊了緊牽住蘇涼的手︰「涼兒,扶我起來。」她應了一聲,挽著他的手臂扶他起來,卻吃力非常,最後還是長邯踱步而來扶住他另一側,才解決了窘境。
她看著他們飛躍,停留在半空中執劍在半空中繪出圖案來。她對于五行八卦並不熟稔,仔細去看去瞧不出什麼來,不過看見一道道銀白色的劍光倏然飛離,極有秩序規律地落在梨花林最外側的幾株樹木上,卻不過稍縱即逝,亮光即刻隱去。
本應無風,卻因著他們的動作而起了大風。樹葉被吹得沙沙風響,她一頓,抬首去看,卻听寧安平靜道︰「往右,立第三陣。」
她以前卻也曾稍听雲清講解過布陣之法,那時她並不用心去學,左不過知道些皮毛。她恍惚想起雲清曾道布陣之人大多只肯布兩陣,若非真正功底頗深,能做到三陣齊布的人少之又少。三陣層層相套,極是不易被人破解,便是熟讀陣法書籍的人也極難輕易破解。
魯莽破陣之人,稍有不慎,便是極易被內力反噬而傷。
可一旦被人識破陣法攻入開來,布陣之人也會因此而受難以料想的損傷。
而寧安……
她向前一步,抬頭去看他。卻見風吹月色下,他的面色已白到讓人心生恐怖。她內心一陣慌亂,方想喚他,卻見他一收長劍,陣法已立完,而他自己嘴角微翹,面上是完成之後滿足一般的神情,眼中一恍惚,卻是直直往下墜來。
她一驚,飛躍而起,卻是來不及接住他。而長邯想是並未料想他身體損耗至此,更是未有防備,只能和她眼睜睜看著寧安墜落在地,張口吐出一大口血來。
止不住的血。
她忙落地,卻被他的現況驚得不知所措,只能把他抱著攬在懷里,接連喚了好幾聲寧安。可惜他卻神智恍惚,像是能听到她的聲音,往她這邊蹭了蹭,又像是听不見,再無任何反應,只慢慢闔上了眼。
她身上沾了他的血,淡淡的血腥味縈繞。她抬眼望向長邯,後者卻是一臉凝重從她懷中將寧安抱起,直奔梨花林正中的竹屋而去。她尾隨長邯入了屋,眼望著長邯將寧安放在屋內床榻上,去櫃子里取來藥箱替寧安止血。
她什麼都不精通,根本不知如何照顧寧安。
可止血,她還是會的。
她快步上前,不發一言地從長邯手中接過已經半塊沾上了血的紗布,放輕力道,在他身上的傷痕處小心擦拭。
可控制不住地,眼淚啪地滴落。
她顧不上擦眼淚。紗布仍在他身上游移。寧安身上只背部傷痕少些,因此只能仰面躺著。長邯取來剪子消毒,將他身上長袍剪開,他胸前肩部的鞭傷、被銀鏢銀針刺傷的傷痕盡然**出來。
「這就是雲府和你的作為。」長邯冷冷一笑︰「雲府為林凡賣命,雖是听命于人,可我長邯發誓,取他們性命時絕不會手下留情……新仇舊恨加起來,亦足以讓我殺他們千次萬次了。」
她一驚。
長邯卻已收斂了狠毒目光,指了寧安肩上的銀鏢︰「我要把銀鏢拔出來,你幫忙止血上藥,先取了參片讓寧安含著,叫醒他。」
她依言照做。輕喚寧安好幾遍後再見他悠悠睜開眼,眼神雖還渙散,可幸而意識已然回歸,開口第一言卻是叫來長邯,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羸弱︰「長邯……」
他閉了閉眼,嘴角彎出笑意︰「帶蘇涼出去。」
她搖搖頭,握住他的手︰「我不想走……」
可話未完,卻見他微蹙起眉,看向她的目光中滿是不贊同︰「涼兒听話,出去……」他笑了笑︰「梨花林是我多年前買下的居所,卻不常來,風景尚好,你去看看好不好?」
他一心想支走她。她卻揪心他的傷勢,不肯就走︰「風景以後再看,先把這銀鏢拔出來再說。」
他卻不肯妥協,體溫因爭執而略略升高︰「長邯,帶蘇涼出去。」
她張開口,還想說什麼,卻早被長邯拉住袖子帶出去。她和長邯站在門外,門內是他刻意壓低的咳嗽聲。她抬起頭,卻听長邯嘆息道︰「蘇涼,你還看不出來他的用意嗎?」
她詫異,長邯繼續道︰「他總不肯讓你瞧見他狼狽受傷的一面,被你看見他滿身傷痕是他最不願的事,與其讓他痛苦,你倒不如听他的話,在這等著。」
她心一顫。
最終不過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