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一出，他還未有什麼反應，她卻反倒心慌起來。至始至此，她從未對他有過一句半句軟言相慰的話，也從未有如此**心意的言語。今日一說，她倒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他像是一怔，許久才咳了一咳，回轉過身來，面上卻是淡淡的微笑，眼底亮光炫目，卻不過微微一點頭︰「嗯。」他頓了頓，別過頭去，耳廓浮起淺淡的緋紅︰「沒有生氣。」
屋內的光源不過是牆上燃著的短小的紅燭，和透過小窗的銀白月光。看守的人坐在遠處椅子上，煙霧慢慢繚繞。他稍稍彎起嘴角，把手伸過來，在她肩上某處穴道一點，他似乎輕聲說了一句︰「涼兒，別睡著了。」
有還是沒有，已經不重要了。
下一瞬間，看守人 當一聲，從椅子上栽倒下來，帶倒了桌上的水壺，已是昏睡過去。
輕巧的嘶嘶聲縈繞在室內，她還未回過神來，帶了鎖的門已被破開，一片寂靜之中，她看見門口站著的黑衣人已經提劍踱步而入。
她盡力去看，卻見那人蒙著面，而蒙面的黑布之上，是一雙頗為熟識的眼。
……長邯。
原來那煙霧，是迷煙。
相比起她的意外，寧安倒是神色自然。長邯未先照看他們，倒是閃身到那看守人那邊，劍光一閃，他執劍便要下手解決那人，卻被一道略嫌清冷的聲音止住︰「長邯，算了。」
劍光就此止住。
蘇涼愣神之間，長邯已經步至寧安身邊，他蹲來，兩指並起解開寧安身上的穴道。也就是這一霎那，寧安嘴角又是一口血滲出。
她終于明白，他方才是將體內血流速度抑制住。
為的，不過是不讓她瞧見他的狼狽罷了。
牆上的紅燭啪嗒一聲，流下一注紅淚，亮光亮了些，讓她更加看清了面前的他到底落到了怎樣一番境地。
身上的衣服早被鮮血染得瞧不出原來的顏色，除了他的面容，她再找不出哪一處僥幸饒過了鞭子的抽打，肩上的傷口撕裂，暗黑色的血流如注，卻在傷口四周，密集刺入了細小的針。
針尾暗黑，必是淬了劇毒。
長邯手起劍落，已然劈開禁錮她自由的鎖銬，她費力推開那鐵門，蹲下去把疼得失神的寧安攬在懷里。她垂目，手指剛觸上他肩頭的細針，卻被長邯喝止︰「別踫。」
「現在還不是拔針的時候。」長邯搖頭︰「針有劇毒，又扼住了他的要害，你這樣貿然去踫，不說你也會中毒，便是他也會氣血倒流，筋脈盡斷。」
她一驚，小心翼翼避開他身上的傷，把他抱緊了些。長邯漠然看她一眼，扔給了她一把短匕首︰「拿著防身。」卻又從懷中取出一枚白色藥草，放置入寧安口中。待寧安咽下去，長邯又是冷冷一瞟蘇涼︰「把他扶著坐起來。」
她依言照做。長邯運功將些許內息輸送入寧安體內，助那藥草發揮效力。
她等得心焦，卻又幫不上什麼忙，不過只能蹲在寧安面前。她咬了咬唇，思忖再三，終是把手覆上寧安無力垂下的手，緊緊握住。
卻不想他原本緊閉的眼眸驀然睜開，投在她身上的卻不是清明的目光，卻是茫然的不知所措。她不敢說話，全身心觀察著他，只見他面上一青，嘴角又是流出烏黑的血來。
她不知所措，只能又緊握了握他的手。長邯運氣收功，又在他頸部某處一點封住穴道︰「服了白葉草，你的內功應當使得出來了……寧安，此地不宜久留，你還能走嗎？」
他只是淡淡點頭，隨長邯站起身來，卻把她拉入懷里。她大腦還未轉過彎來，腳下卻已一空。他原又是使了輕功帶她飛起。她只听耳邊颯颯風吹，夜里寒露風冷，她聞著他身上淺淡的血腥味和藥味，心底里卻是一澀。
隨著心底的想法，她抬手，環住了他的腰。
他身子一顫，動作在片刻的停滯之後又恢復了順暢，他不過淺淺笑道︰「涼兒，怎麼了？」聲音越過寒夜里的風，有些遠，卻又近在咫尺。
她搖了搖頭，避開他帶上的左肩，把額頭抵靠在他的右肩上。她低下眼去，聲音輕得仿佛說給自己听︰「你其實……」她眼眶一酸︰「可以不用帶我走……」
他攬在她的手臂似乎緊了緊，肌肉卻是僵硬得如石板一般，他恍惚笑了笑，噙著笑意問︰「涼兒想回去嗎？」他閉了閉眼，足尖在屋檐上輕點，仍舊帶著她飛離，並未有把她送回去的意思，頓了好久，他才繼續道︰「去和雲清守在一塊？你還是想選擇他，對嗎？」
她能听出，他話里的笑意，已是牽強。她心茫然，卻知他定又是誤會她了。這麼多時日來她帶給他的不過是冷漠與絕然，若想取得他信賴絕非一朝一夕之事。她勉強笑了笑︰「我沒想要走，我其實也利用過你，你該恨我才是，讓我留在那里豈不是更好。」
他微微一頓，並無答言，卻偏過頭去咳嗽幾聲。身後跟隨的長邯身影一閃，已是來至他們身旁，伸手扶住寧安的臂膀，勉力支撐著他。她抬起頭去，卻見面前所見的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如紙。她咬了咬唇，心下著急，卻幫不上什麼忙。她的輕功根本比不上寧安和長邯，若不是被他抱著，以她的本事，肯定比他們慢得多，無法跟上他們倆的步伐。
長邯冷冷瞧她一眼，卻是瞧覷仇人一般的目光︰「寧安，你身體不妥，我來背蘇涼。」
三人一道在一處屋脊上落腳。落下時寧安卻已是重心不穩，緊咬著下唇才不至讓自己栽倒在地，她忙伸手攙扶住他。雖與長邯不合，但這種境況之下，她卻也同意長邯所說，他的身體，果真再負不起她的拖累。
他閉了閉眼，卻是笑問︰「還有多少路程？」
「尚有十里……」長邯望了望四周，估模了路程遠近︰「約莫十里，便可到達梨花林。」
十里便是一刻鐘的腳程。若寧安身體康健，這一刻鐘路程對他絕非難事，可……她還是猶豫，腰間卻已被他緊攬住，他的聲色平靜如水，不過只有些沙啞︰「無妨，我攬著涼兒便可。」
她被他緊緊護在懷里。鼻尖抵觸著他沾了血的衣裳，心底里涌起的竟是難得的安定。她垂在兩側的手顫了顫，終究環住了他的脖頸，把頭埋在他的頸側。
這……大概算是他們倆之間，第一個真心實意的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