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長明燈照微光熒熒,這里是煙鸞宮的禁地只有教主一人才有資格進入,里面木架林立擺放著古樸書籍,四周冰冷石壁上刻著人形圖像記錄著喝火教內密不傳人的武功招數,尚愁鳶方才用來對付空塵的一招「靈蛇飛度」就是從這學來的。
尚愁鳶從地下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微微一笑純良如幼貓,她說︰「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她自知小命難保,于是打算做最後的嘗試。
被戳穿了真實面目的聖僧空塵臉上竟無慚怍之色,依舊寶相莊嚴似有華光流動,他見對面的少女陷于如此絕境竟然還能坦然自如,反倒好奇起來,他說︰「你還想耍什麼花招?」
「你可以不用殺我滅口的。」尚愁鳶笑容沉靜,眼角淚痣卻添妖嬈色,她說,「再加上前幾日的贈藥的恩情,我唯有奉上喝火教中《溪隱心法》為報,另外此秘籍是以我南陲文字所書寫,我定願為君詳解。」
空塵目光一掃宛如寒冬臘月的冷風吹過,淡淡開口︰「你打得如意算盤可真好。」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再者說,出家人應以慈悲為懷,您手下留情放我一條生路,勝造七級浮屠嘛。」尚愁鳶巧舌如簧,臉上笑如春風十里,袖子里卻在不住緊張的撫模方才那把削鐵如泥的短匕首。
空塵瞧見她的底下的小動作,這種笑里藏刀扮豬吃老虎的人還是除之而後快的好,當初因著惻隱之心于比武場上救下她看來是個錯誤的選擇。
尚愁鳶知道口說無憑,她需要拿出些真東西來,于是她款款走向一旁的木架子把手抬起伸向左邊起第三格,忽然停下來。
密室外面傳來些微響動。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看來有人的如意算盤打得更好。」尚愁鳶揚眉望向門口處,不知怎麼了,今晚的藏書閣竟然這般熱鬧。
空塵眉峰冷冽把白袖一甩,他亦發現了來人。
「真沒想到二位這樣警覺。」有人輕笑一聲緩步走出來,他的聲音慵懶語調徐緩,好似盛春時節春花共發的一場美夢如斯,听得人直晃神。
就見那男人瘦高身材穿一身夜行衣,又以黑布蒙面讓人看不全模樣。尚愁鳶瞧他沒被遮擋住的濃眉鳳目依依似畫,猜想他面罩下的樣子一定也不會差。
「阿彌陀佛,看來貧僧今日又要添兩筆孽債。」空塵目光冷然游走在二人之間,忽然雙手合十手印如蓮,悠然開口,好似殺人這件事在他口中就似敲鐘誦經一般尋常。
來的黑衣人卻不怕他,穩然站立不動如山,他說︰「相傳聖僧空塵于十六歲時立志雲游四海弘揚佛法,習學天下武學,一晃十年卻無人知其神蹤,原來跑到這女人堆里來坑蒙拐騙了。」這男人嘴巴毒辣得很。
被他這樣諷刺挖苦,空塵神色不豫面沉如水,宛若修羅殺神一般。
那人見他動怒了,又把悠悠目光轉向一旁的尚愁鳶,他說︰「這位姑娘,倒不如把那秘籍贈與我,在下不才識得些許南陲文字,這樣一來亦免去姑娘翻譯之勞。」
尚愁鳶見他文質彬彬與自己說話這樣客氣,跟那凶神惡煞的空塵和尚截然不同,心下不禁對他生出些好感來。她抬起腳來一點木架立刻掉落下來本藏藍色外皮的古樸書籍,然後微微一笑,說道︰「我這人做事向來公平,你倆誰搶到就歸誰。」
她輕甩寬袖將書往空中一拋。空塵得書心切趕忙上前伸手去接,後面的黑衣人將黑色袖子翻卷如同烏雲翻滾剎那吞沒金光,掌力過處罡風一陣,半空中的秘籍霍然一轉方向然後掉落在地下。
空塵挑眉而怒長腿一伸過去踩住地下的秘籍,然後轉身出掌衣袂翻飛舞動如雲,二人掌力相拼如巨浪擊岸怒濤霜雪威力無窮,一時間竟也沒有誰落了下風,余下掌風波及而去,尚愁鳶衣袖亂舞,發間碧玉簪子被震裂而落地,一縷烏發也跟著垂下來。
尚愁鳶身子被震得向後傾,她順勢一個後空翻遠離二人,趁著混亂之際尚愁鳶準備奪路而逃,剛走沒幾步就覺有什麼擊中她的腳踝被什麼打中,一下跌倒在地。
她趴在地下回頭就見一顆珍珠大小的黑色石頭滾落至黑暗處,剛才就是它打中了自己!
空塵踢起秘籍來接在手里,然後冷笑一聲甩開那黑衣人,大步走過來伸向她面門。
尚愁鳶驚愕在地下一滾慌忙躲避,後面的黑衣人幾步上前對著空塵背部就是一擊。
空塵只得轉身回顧復以須彌掌相接,掌力雄渾吞雲蔽日之勢,那黑衣人終也不是對手連連倒退幾步以手捂住胸口,似有鮮血咳出。
就在空塵回身的功夫尚愁鳶正準備借此逃走,但見那黑衣人被打得節節後退性命堪憂,罷了,尚愁鳶一咬牙飛身而起伸出手指,點葉分花直指那和尚死穴之處。
哪知空塵和尚連頭也不回對著她的手指輕巧一折,尚愁鳶就立刻捂著手指痛呼出聲來。
這和尚好生歹毒!
忽然眼前黑影一動,尚愁鳶就覺得腰間一緊,那黑衣人拎起她的腰帶欲攜她而去,後面的空塵想要追上來,尚愁鳶甩出袖中匕首直直飛向和尚的面門。
空塵一滯,奈何黑衣人輕功如飛早已帶了尚愁鳶逃了去。
尚愁鳶靠近他,淡淡龍涎香撲鼻而來,她好似看到宮門深深珠簾高卷,一切都慵懶而奢靡。
終于,雲開霧散露出月華清明。
「大恩不言謝!」尚愁鳶向他一揖,微笑道。
那人卻只是望著尚愁鳶不說話,一雙鳳眸波光流動熠熠生輝,他問︰「其實那和尚拿到的並非《溪隱心法》吧。」
尚愁鳶心想這人倒是聰明,于是點點頭說︰「我怕他知道他手里那本是什麼之後會氣個半死,而真正的秘籍還在藏書閣里。我只是不知那和尚武功已經那麼厲害了,為何還要貪圖我喝火教的內功心法?」
「那人練的內家功夫皆是至剛至陽的,這世間萬物皆是物極必反,而喝火教的內功又是至陰至柔的,兩相調和才不致走火入魔吧。」那人說道。
「那你呢,為什麼要得到它?」尚愁鳶狡黠的眨眼,月色之下一雙眸子盈滿皎皎光輝。
世人的執念有千萬種,只是不知眼前這黑衣男子又懷揣著怎樣的執念。
「救人。」那人回答的簡潔。
尚愁鳶听到後反而愣了,也無從判斷這話的真假,因為眾生的執念往往頂著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仿佛裹上這層鮮艷皮囊之後執念就變的正當,掠奪起來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肆無忌憚。
黑衣人好像看出了尚愁鳶的想法,但也無心去解釋什麼,只是微微一笑而已,垂眼時掠過尚愁鳶寬大的衣袖于是想起她受傷的手指,于是說︰「姑娘,你的手可還好?」
方才情況危急尚愁鳶幾乎忘卻了自己的手指,她抬起來撩起袖子一看,手指已然月兌臼了,但她清淺一笑說道︰「這點疼痛還算不了什麼。」
月華灑下,尚愁鳶露出的一截手腕瑩潤而縴瘦,她的右手食指以慘烈的姿態無力垂下。
他垂眼,斯人玉膚縴手為造物者所鐘,他說︰「冒犯了。」然後抬起手來為她接骨,二人的肌膚都冰涼如玉,誰也無力傳遞溫暖。
袖子滑落,她右臂間守宮砂一點鮮妍如紅豆。
「多謝。」尚愁鳶忍著疼痛下意識的報以羞赧一笑,開口說話時聲音都跟著顫抖。
這少女究竟經歷過什麼,她的過往究竟承受了多少風霜凌轢,時時刻刻都不忘維持著保護色式的笑容,以至于刻骨疼痛都不能使之磨滅。
像只傷痕累累又小心翼翼的小獸。
尚愁鳶收回手來,一扯袖子遮蓋住右手。
夜風刻骨深寒,風中夾雜著梅的暗香,尚愁鳶將垂下的一縷烏發捋至耳後。
「我們二人就此別過吧。」黑衣人說道,向尚愁鳶亦拱手後轉身離去,他的身形極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而尚愁鳶站立于寒風中遙遙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心下忽生惆悵之感,恐怕就此別過後,再見也是遙遙無期了吧。
尚愁鳶按原路返回,困倦疲憊之感漸生,她打了個呵欠,今夜與那和尚交過手之後尚愁鳶心底對力量的渴望更加強烈,她急切的想要變強。
可是看到四周高牆深深,她不禁嘆了口氣,如果她這一輩子注定要禁錮在這煙鸞宮里,一生也見不到宮外的光景是怎樣的,那她變強的意義又是什麼?
她在詩賦中讀到的江南美景畫橋蘭槳,塞北風光浩瀚沙海,她一生都無緣親眼見到。
她注定要在這煙鸞宮里長大,綻放,然後凋零,蒼老,直至腐爛成泥土都無法站在煙鸞宮以外的天空之下。
尚愁鳶抬頭望著漆黑天幕,頓感悲切徹骨。
快到自己住處時就听見西邊有人聲嘈雜,尚愁鳶隨著聲音望去,發現姑姑的蘭汀居方向火把通明。尚愁鳶心下一驚,只覺姑姑一定出事了!
尚愁鳶皺起眉頭來快步向蘭汀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