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呀,殺人啦!」小和尚親眼見大師兄身首異處,在地下抱頭痛哭起來。
季如狐嫌棄他聒噪,一腳把他踹出老遠見他白眼一翻暈倒過去,然後輕笑道︰「藏污納垢之所,毀去也罷。」
剩下的烏合之眾又怎能敵得過她,長劍所指血花四濺,終于逼的那主持連連後退躲進廟堂里去。尚愁鳶提著幽人劍步步緊逼,她臉上帶著溫婉笑意,手上卻滿是淒艷血花,由此卻產生一種詭異的美感。
老和尚抖如康曬跪倒佛像前。尚愁鳶淺笑道︰「臨時抱佛腳。」尚愁鳶緩步過去提劍就要結果他的性命,老和尚卻狗急跳牆撲將過來,她皺眉頭一劍將他刺了個透心涼,哪知老和尚掙扎的雙手一張,微微粉末在空氣中揚開。
尚愁鳶來不及屏息呼吸進去大半,她一腳踹開他肥胖身體轉頭咳嗽起來,她皺眉頭︰「什麼東西!」她只覺胸口有些發悶,別的也沒什麼異樣。
地下的小和尚這才緩醒過來,看著一地尸體嚇得又要昏死過去,季如狐趕緊過去把他揪起來,道︰「你們把捉來的姑娘都藏在哪里?」
小和尚顫抖著繞到佛像後面去打開地道的門,季如狐拿來燭火微光一照,下面幾個灰頭土臉的少女正瑟縮在一起。
尚愁鳶持劍的手垂下,血滴在地上,如紅花點點。她揚頭望著廟里金漆佛像,終于露出一絲譏諷笑容來,說︰「佛真是偏心,只渡有緣人,卻渡不了蒼生。」
「這世上因果循環,芸芸眾生自有其命數,就算佛慈悲萬丈,也有救不了的人,渡不過的劫。」空塵看著她縴瘦背影,淒美到令人心驚。
尚愁鳶霍然回首,直直望向斯人冷澈雙眸,她問︰「從前有很多次機會可以殺我,為何不動手?」
他白衣如雲悠悠而去,末了輕輕道一句︰「既然明知是劫難,躲有何用?」
尚愁鳶還沒來得及消化他這句話,只覺胸口發悶頭暈目眩,然後兩眼一閉就不省人事了。
她就知道,自己一定是跟和尚犯沖。半睡半醒間季如狐搭上她的手腕,然後說︰「只因她失了內力,所以這毒才發作的這樣猛這樣快。制出解藥倒不困難,只是有一味草藥長在風析山上,比較難尋就是了。」
「也罷,你先行一步去景盛王府。」是空塵的聲音,「我帶她去風析山。」
「傳聞風析山上老女人可不講理啦。」
尚愁鳶再次有知覺是在下半夜了,她睜開眼楮就見燭影搖曳,空塵在桌前對燈枯坐,白衣悠悠裹著他魁偉身軀,僅僅一個背影就如金剛羅漢般不可撼動,剛毅偉岸。
她艱難坐起來,望向他。空塵听見動靜,亦轉頭看過來。
空塵大步生風走過來,他高大身軀投下的陰影就將尚愁鳶攏住,他垂首想說些溫和的話來安撫她,可是話到嘴邊就猶豫了,于是他抬起手來輕輕拍拍她的腦袋。
尚愁鳶卻被他沒有來的舉動嚇一跳便向後一縮,身子無力又險些倒下。尚愁鳶記得第一次見這聖僧空塵時,斯人寶相莊嚴眉目間華光流彩,儼然一副得道高僧模樣。可現在看他,眸底染了塵埃,似有什麼東西隱忍壓抑,即將要掙月兌而出。
「我與佛這樣有緣,佛派遣大師你來救我?」她仰著臉,素顏蒼白無血色。
空塵不理她,坐在榻邊上給她輸送內力,他雙手抵在尚愁鳶背上,似乎能感覺到伊人薄衫底下的女敕滑肌膚,少女芳香傳來,他的心不由得動如燭影。
空塵知道,這次不是佛要救她,是自己見不得她就此殞命。
輸送內力過後少女臉色明顯好了些,空塵哄她又睡了過去,見她睡顏安詳便起身來到庭院里。院中月涼如水,空塵干脆打來井水從頭淋到腳。
涼水淋頭使他清醒許多,空塵遙遙望向北方,旁人說那是他的故鄉,他的雙親在爭權奪利的路上慘死,而他必須活著,背負起已死之人的沉重夙願。旁人又說那是他的宿命,逃也逃不掉。旁人不由分說的告訴他前因往事,卻全然不顧自己是否願意全盤接受。
佛也渡不了他。
「姑姑!」屋里的人發出淒涼叫喊。
空塵匆匆進去就見榻上的人在做噩夢,臉色蒼白冒了一頭冷汗,空塵輕輕將她扶起來抱在懷里,輕聲安撫著︰「別怕,別怕。」他也只敢在尚愁鳶睡著時候把聲音放輕柔。
因著身世,他端的是個矛盾的人。就像此刻,他一半因心中炙熱執念驅使他去吻這懷中人,另一半卻是畏懼緣因佛果生生逼他默然後退。
最後,他僅僅猶豫一瞬,還是選擇過去輕輕覆上她的唇。
他覆上那片柔軟身子不由得顫抖起來,自己宛如走鋼絲者被懸在半空中,望著底下深淵心中戰栗起來。而懷里的人皺起眉頭,空塵抬起頭來,給她掖好被角就走出去了。
次日清晨尚愁鳶醒的很早,看見屋中空蕩蕩也就躺在榻上閉目養神,全然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她只記得自己中了毒,空塵要帶她去風析山治傷。
一想到能再次見到劉玄素,她心中其實是很高興的。
她記得劉玄素走時給自己的信上說家中有急事,一別數日,對于他的安危尚愁鳶也很是在意。不過想到這里,尚愁鳶又在心底嘲笑自己,現在她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居然還有閑工夫去操心別人。
門口有腳步聲響起,下一秒季如狐就端著碗粥進來,他以為尚愁鳶還沒醒來,就把粥放在桌子上兀自端詳起她來。見尚愁鳶蒼白的一張臉也瞧不出什麼稀奇來,季如狐的手不自覺的撫上腰間幽人劍。
留著她究竟是好是壞?瞧她這樣子,恐怕心思不在主子那里,那麼任由主子繼續沉溺下去究竟是對是錯?
只要他現在手起劍落,榻上蒼白的人兒的就停止呼吸了,又或者在她的粥里隨便加些什麼,這人也就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正在思索的時候,尚愁鳶卻忽然睜開眼楮,把沉浸在思考中的季如狐嚇一跳。
由于戴著面具所以尚愁鳶也瞧不見他的表情,只是直直盯著他雙眼,冷然一笑道︰「怎麼不動手,猶豫什麼?」
季如狐被她問得心虛,于是轉身過去敲敲桌子企圖轉移話題,他說︰「粥都快涼了,你喝不喝,難道還等著小爺我喂你?」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尚愁鳶艱難起身,向桌子旁挪動,無奈腿腳發軟身子一踉蹌。而季如狐眼睜睜看她摔倒在地,卻只是靜靜在一旁站著,冷眼看她艱難爬起來像一只病懨懨的幼犬。
尚愁鳶不跟他計較,坐下後優雅拍去身上塵土,喝了口粥之後轉頭沖他淺淺一笑,好像身處破舊禪房又毒病纏身的不是自己一般。
「你為何整日帶著面具,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麼?還是你臉上生瘡?」尚愁鳶淡淡開口發問。
季如狐一拂袖子轉身就要走,他語氣很不自然的開口說︰「是我生得太丑,不願讓別人瞧見。」
尚愁鳶看著他優雅脖頸,秀美如白玉無瑕,還有少年腰間那把熟悉的寶劍,她眯起眼楮來朗聲道︰「我的命運只能由我做決定。」
少年清瘦的身子頓住,他的手不自覺的握住劍柄,爾後輕笑一聲大步出門去。他只覺得好笑,瞧見少女陷于絕地時仍舊拼命維護的自尊,他好像伸手就可以無情捏碎。突然他又很有興趣繼續冷眼看下去,直到卑微如她被命運驅逐似喪家犬一般。
午時山間瘴氣減弱,空塵帶著尚愁鳶打馬離去,向著風析山進發。
季如狐笑眯眯看著二人一馬消失在林間,笑容便凝在臉上,于是他轉過頭去一把火燒了這清源寺。
尚愁鳶在鞍馬顛簸中醒來,此刻她單薄的肩膀無力靠在空塵溫暖胸膛上,她覺得尷尬想要移開,可是疾馳間卻也是避無可避,只好就這麼靠著。這些天來若不是空塵用其內力護住自己的心脈,恐怕她尚愁鳶早就毒發身亡了。
「多謝。」尚愁鳶艱難開口道。
空塵听她開口就是道謝,不知怎麼心里竟然有些不痛快,他卻冷冷道︰「別說話,省些力氣吧。」
尚愁鳶的睫毛輕輕顫抖,她知道空塵不會害自己,閉上眼楮又累又乏便睡過去了。
透骨龍不愧是寶馬良駒,它四蹄生風疾疾如飛,本應該是三天的路程卻只用了一天半。這日暮色將至時候,空塵在馬上遙遙一望,然後對方才醒來的尚愁鳶說︰「前面就是風析山了。」
尚愁鳶霍然睜眼,遠處的高山秀水就這樣撲到眼前來。蒼山染了秋色,碧水映著晚霞,疏木暗棲鴉,一切都靜美如畫。她眼楮也不肯眨一下,生怕錯過了此間美景,尚愁鳶心底不由得感嘆,若非是這般蒼山秀水也養不出劉玄素那樣鐘靈毓秀的人來。
可尚愁鳶心里面沒有欣喜多久又開始憂愁起來,上次一別距今已過多日,她卻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跟他半月相處下來,尚愁鳶深知自己已經開始陷進去,而對方的心意她卻是一點都不清楚。
那個少年對于尚愁鳶來說太過陌生太過神秘,于是她就怕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當日鼓足勇氣想要表達的,由于一場突如其來的分別只好偃旗息鼓就此作罷,可是她知道,她自己從未放下過。
馬上的空塵卻不知道尚愁鳶此刻萬般復雜的心思,他說︰「這風析山的主人曾經也是喝火教中人,但她離開煙鸞宮時吃了些苦頭,到時候你不可多言,萬不能提你的身份。」
見瘦弱蒼白的少女乖巧點頭,空塵放下心來打馬就往風析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