瀆月 第一章《烏月》三

作者 ︰ 深井

死去十幾人,北原原本固不可破的防線出現了紕漏。對于眼前數百鐵騎而言,沖破這道防線自然還需要時間。但那些隱藏在黑暗之中,真正天賦異稟身經百戰的強已經漸漸融入進去,或許有人發現,但卻實在分不出力量前去阻止。他們沖破防線,並未去找那被護在人群中的號角爺爺,他們徑直向前,對著這片丘陵真正的月復地進發。

這時,千羽與白衣人的踫撞已經開始了。千羽如同掌控虛空的神王,伸手一揮,剎時間光芒大盛,撕人眼球。「接招吧!」千羽眼中似有火在燒,有火在燒。話音未落,那白光帶著一股澎湃的戰意,激射而出。白衣人面色沉靜,似是絲毫不為這天地間的亮色所動。此時,他並指如刀,橫向天際,一指揮出,一道紅線,如斬滅九幽而來,與那白光迎頭踫上。在那能量激蕩的踫撞中心,開始有吞吐的紅白光芒,如同初時燭尖跳動的火舌,明滅不定。原本刺目的白光消失了,那噬人心神的紅光也消失了,兩者相遇,竟各從極致向著溫和轉化。借著那吞吐的亮色,千羽終于第一次看清楚了白衣人的面容,原本凌厲堅毅的臉色,忽然間也顯出驚駭。

想不到!想不到!千羽實在想不到,這暗中*縱,欲要滅亡自己一族的敵人竟然是他!兩人之間互相吞噬的火光消失了,氤氳出一大片雞蛋狀橘色的夜空。黑雲又再被風吹走,月輝照耀下來。「你是天機城主。」千羽望著空中那片瑰麗的地方,緩緩說出一句話來。

「你如何知道!」白衣人得面色終于不再平靜了,他忽然有一分不安的感覺,這份不安,似乎也驗證了千羽的猜想。「我曾到過中原,有幸目睹了那一屆星羅大賽。你在萬人之前,為那等天驕頒獎,我自然是知道你的。」「若論天賦,你也不遑多讓了。」微微一笑,似是沒有听到這名動天下的強者夸贊,千羽仍舊自顧自說道︰「既然你是天機城主,來此地殺我族人,多半是為了北原號角了。你們天機國勵精圖治,更有天機城這等所有星羅術士的信仰之地穩坐首都,野心早已昭然若揭。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是想要奪得北原號角,徹底掌控這北原之上的各類猛獸,掌控了猛獸,便算是真正有了掌控這廣闊地域的可能!……你們。已經在為日後的大陸歸屬權做鋪墊!千羽的聲音越來越高亢,到了最後,更像是在陳述一件不容置疑的事實一樣。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面對他的強勢,白衣人沒有絲毫怒意,卻不盡流露出幾分欣賞。「你說的很對,我並非嗜殺,交出東西跟我走吧,你的族人我可以放過,這片土地,仍舊可以給你們居住。只是真正大戰時,我會借用一下此地的資源而已。以你的天賦,只需跟我稍加磨礪,日後成就甚至可以比我更進一步,擁有了那等實力,就再也沒有人敢打你故鄉族人的主意了。」

天機城主。此時他沒有了絲毫高高在上,神色冰冷的感覺。他雖年逾六旬,但實力極強,此刻看上去也不過三十許的樣子,再加上一身白衣,溫文爾雅,靜立在這漫地為霜的月下有著一股難以名狀的魅力,極易讓人信服。千羽凝視著他的眼楮,看到一片坦蕩。

「哈哈哈哈!」千羽沒有答話,開始仰面而笑。一股戰意,開始沿著他的腳下緩緩爬升。順著這朗朗的笑,直沖雲霄!天機城主的面色沉下來,鼻息間的冰冷四溢而出,如一處死水深潭。

千羽不再等待,一步跨出,蓄勢待發。在看到面前這個男人時,他已經知道,這場大難已不可避免。天機城主!這天機城的主人。天機國是天下國力最強的國家,它地處月空大陸中心,西接欲都,東鄰兵國,物貨貿易最為通暢。然而,這些都不是它長久以來引領大陸各個國家的真正原因,天機國真正強盛不衰的根本在于——天機城,這個國家的首都,便是天下所有星羅術士的信仰地所在。星羅是一種棋類博弈,玄奧無比,可以衍生萬道,自成世界。相傳是萬年以前一位精彩絕艷的強者所創,歷經人類萬年演化,總結,凡是在此上頗有建樹者,無一不是名流千古的天才。同樣的,擁有星羅天分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強求不得。星羅這個職業,也因此是月空大陸上最為尊貴的職業。眼前這個男人,正是天機城的主人,實力之強,權勢之大,更甚于天機國主。千羽現在只希望,自己可以多支撐一會,以便族內老幼婦孺可以成功逃月兌,他尚未來的及好好看一眼自己新出生的兒子,但他不能退縮,只能在心中祈禱著,願她們母子平安。

世上有多少事與我們的希望相同?

丘陵之內。

「北原蠻民听著,你們的妻女已經被我們掌控,若再負隅頑抗,我便殺光她們。」火把亮起,一道沉喝驚起了那群浴血的人。他們停下了爭斗,停下了反抗,驚愕地回身去看。

多麼緊張。多麼失望。眼前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容,透漏著憔悴,透漏著不甘。他們忽然失去了再去爭斗的勇氣,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一群女眷之前,站著一個女子,雖然衣著簡樸,卻掩飾不了她的出塵。那是一張充滿靈氣的面孔,頎長的臉頰,精致的下巴,烏黑長發隨意散在肩上,雙腿修長。她似乎憔悴不堪,卻靜靜站在那里,僅抿著嘴唇,憂心忡忡地看向丘陵之外那處橘色光芒。她就是清,是千羽的妻子,也是剛剛產下嬰兒,清雨的母親。她們在逃離之時,被來犯之人追上,不出意外有了反抗。北原的女性身體素質一樣很強,遠勝中原。然而面對眼前的敵人,那一群身著黑衣的殺手,她們卻毫無抵抗的能力。很快,在場的人死掉了一半之多。她終于站了出來,阻止了無謂的抗爭,並且率領著女人,孩子,老人們投降。

男人們不再抵抗,怔怔愣在哪里。黑衣人的首領沒有放過這樣一個機會︰「所有鐵騎,殺掉眼前的敵人!」又一記沖鋒,來自侵略者的沖鋒。在這片刻間不知有多少北原的鐵骨漢字被砍倒在地,他們面露驚容,更帶著怒意,抬起受傷的伙伴,死去的伙伴,掩護著號角爺爺一步步後退。追殺沒有停下,越來越多的人在照顧族人的同時被再度砍倒,後又被其他人救起繼續後退。「住手……!」清緊握著雙手,玉指壓迫得毫無血色。面色痛苦成白色,她覺得全身沒有了力氣。

真想要就這樣倒下呀!……就這樣睡下,再也不用如此掙扎。但是,她不能。她喊了一聲,尖銳,而又歇斯底里。只是卻不知道,她這一句住手,究竟是說那收割著生命的儈子手住手,還是讓己方慌不擇路,無謂犧牲的族人住手。

千羽回身望去,遙遙看到那火把之下,面色蒼白的倩影。他的心沉了下去,沉了下去,仿若跳入了天機城主那灘深水之中。天機城主滿意的笑了,他輕松的前跨一步,雙手背于身後,沒有再動手。

片刻之間,號角爺爺一伙人退無可退,終于與那女眷會在一起。可是此刻,站在他身邊的人,已經不足十個了。那些受傷倒下的人,終究被身後的敵人追上,亂刀之下,再也站不起來。千羽大吼一聲,一躍而起,向著丘陵奔來,幾個起落之間,他已經站在清的身前,同時護住了號角老人。

天機城主很坦然,與千羽遙遙而立,一步一步走上近前。

「你們放下武器,交出北原號角,剛才的條件仍然有效。」他胸有成竹地告訴千羽。千羽怒叱一聲「你滅我全族,還想讓我為你效力,真是不知廉恥。天機城主,實力雖強,卻也不過爾爾。

真當我自己就找不出來了嗎。仍舊面帶微笑,一揮手,黑衣人首領脅著一女孩過來,正是清雨。千羽與清不禁色變,千羽眼中燃出熊熊怒火,就欲出手拼死一搏。然而出人意料的,天機城主接過那女孩,並未出言威脅。他蹲下輕聲問道「小姑娘,那個老人,有沒有給過你什麼東西呀?」手指的方向,正是號角老人。清雨年不過五歲,剛剛見到平日里的叔叔伯伯一個個被眼前的人所殺,不禁十分害怕。如今見到對方首領問自己話,雖然心有憂慮,但片刻之間,已有計較。「叔叔,爺爺送過我衣服,鞋子,清雨身上好多東西,都是爺爺送的。爺爺是個好人,請您不要殺他。」說完,清雨毫不畏且的迎向天機城主的眼楮,面色不變。天機城主不禁一笑「好聰明的小姑娘。」緩緩站起身來,一手輕撫著清雨的黑發,一撥,拔下一只發簪,清雨的頭發立時流淌而下,似緞如水。

看到此處,號角爺爺臉色變了,眼中充斥著難以置信。千羽與清對視一眼,眼中也是震驚與不可思議。清雨頭上那枝發簪,正是北原部落傳承的信物——北原號角。數天前部落遭逢變故時,號角爺爺便找到清雨,親手將那信物稍加改造,做成發簪戴在她的頭上。這件事也只有千羽,清才知曉。但眼前,天機城主似乎早已成竹在胸,知曉他們的布置。他們三人不敢相信,卻不由得他們不信。叛徒…叛徒是誰!

天機城主收好手中的號角,一名手下立時將清雨帶到一旁。他面含微笑看著千羽,說「北原蠻民,本就不該存于世上。你既然不肯跟我,便和他們一起死吧。」言畢一揮手,身後百人紛紛整裝,就欲讓這北原部落,永遠磨滅在此處。千羽有心阻止,卻無能為力。他不敢惹惱眼前的白衣男人,一旦他也插手,結局必然難以挽回。但是此時,他究竟怎樣做,才能挽回這無可挽回的厄運呢?

世上有多少事,是向著我們希望發展的。

清雨與族內其他一些少年站在一起,望著眼前不斷*近的敵人。那些少年的母親也圍攏在一起,輕輕扶著身旁的孩子。還有一位婦女,抱著一個嬰兒,正是清雨新出生的弟弟。這時又有黑雲飄過來,擋住月亮,也擋住了世上的一切。所有的骯髒,污穢都將融化在黑暗里,令這黑暗更暗。

千羽自然知道後方的情況,那殺意騰騰的人已然離清雨越來越近了,清不禁抬頭看去,眼中盡是焦急。

「啊!……」一聲慘叫!但這慘叫不是那閉目等死的北原婦女發出的,而是那殺意騰騰輕裝掩面的鐵騎雄獅發出的。緊跟著,又是數聲相似的慘叫。天機城主忽然猜到了什麼,面色又陰沉下來。

「吼!……」一聲獸吼,從人堆里傳來,緊跟著,仿佛夏風里的蟬鳴,不甘寂寞,一聲緊似一聲。各類猛獸的叫聲響起,昆蟲,飛禽,走獸,各式各樣,難以言表。

天機城主最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北原之上,最為可怕的,一是環境,二便是眼前這各類猛獸了。北原本就環境惡劣,一般的生物無法在此處生存,激烈的競爭誕生了更高等的食物鏈,在這里,隱藏著真正讓人類驚懼的生物。他最擔心的,便是此行被北原族人召來猛獸,倘若那時與其對峙,變數太多。好在號角爺爺實在不忍心看著這異類的朋友再因自己的族人而死,沒有召喚它們出來,所以這次的殲滅行動雖然損失不小,但尚算順利。但是眼前,變故已然來了。

號角爺爺也是回身望去。他也意象不到,這些異獸朋友,竟然得知自己的族人有難,未等自己召喚他們,便是三兩相聚,匯在一起前來救援了。然而火把不知何時已經滅了,此刻烏雲下垂,四野之內茫茫一片黑色,什麼也看不清楚。

吼叫聲持續了一段時間,漸漸平息下來,那些經驗豐富的精銳士兵,在短暫的驚慌之後也立時反應過來。那獸吼雖然可恐,但怎麼听,都似乎有些色厲內荏的感覺。于是紛紛重打精神,相互協作,一時間傷亡小了很多。

天機城主也明白了,北原地域廣闊,那些魔獸中真正恐怖的存在如何能恰逢齊惠的就在附近,沒有北原號角的呼喚,他們如何知道北原部落已經有難了?眼下這批魔獸,遠遠不是這魔獸大軍的真正中堅力量,只需要小心行事,它們也難以有什麼作為。想到此處,他一揮手,那批一直靜靜立在一旁的黑衣人也動了,他下定決心,務必將北原一眾殲滅于此。

千羽听到身後的動靜,轉身看向清。

兩人的眼楮如夏夜晨星,靜靜淌著光輝。四目相對,多少眷戀,多少心意,都凝在這一眼之中。

千羽縱身躍起,穿過眾人,跳向那被黑衣人接近的族人處。

千羽一動,天機城主也向前飛撲,途徑清的身旁,隨手探出,欲先殺掉眼前這名女子。手至半空,又停下了,他有些訝異,眼前的女子竟如此決絕,早在千羽動身之時,她已自刎身死。放下雙手,他向著千羽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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