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記 第83章 同心協力共打譜

作者 ︰ 綠意生涼

「朕那個時候獨在異鄉為異客,除了寄情山水,便是將滿腔心事盡付瑤琴。我是個有些痴病的,喜歡一樣物事時,便恨不得將所有與它相關之物,全都一一找來,是以那時除了每日讀書撫琴之外,便是四處尋訪各種名琴、絲弦、琴譜、斫琴法式、甚至上好的桐木、杉木和梓木。

我遍游閩地山水,有一日,到一個名叫松山的小鎮時,听當地人言,此處曾有一個樵夫,雖然大字不識,卻因與琴之一道有緣,曾得一位琴學高人親授了他三首曲子,又傳了他一卷記在竹筒上的琴譜,據說那位高人窮其一生照著琴譜琢磨出了十幾種彈法,卻都覺得不得其意。

「于是那樵夫終其一生便只會彈那三首琴曲,興之所致時,也不管田間地頭,林下泉邊,便盤膝而坐,撫琴而彈。每當他撫琴之時,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連正在罵自家男人的婆娘也住了嘴,一眾鄉鄰皆放下手中活計只顧著听他的曲子。即使他只會三首曲子,但眾人仍是百听不厭,只覺每次听時都有不一樣的滋味。

據說有一回他在月下林間彈琴,竟有一只老虎從樹後走了出來,在離他三丈的地方,臥倒在地,乖乖听他彈琴。一曲听完,那老虎沖他晃晃腦袋、搖搖尾巴,重又鑽入樹叢之中,自始至終,竟沒傷他。」

裴嫊听得悠然神往,見弘昌帝忽然停下不講了,便問道,「然後呢,聖上可曾見到那個樵夫,听他彈了那三首曲子?」

「自然沒有,因為當我知道山野間竟有這樣一位琴人時,他已經去世三年了。」

裴嫊只覺得惋惜,再一想那卷記在竹筒上的琴譜,「難道這帛書所記的琴譜……」

弘昌帝點點頭,「我打听那位樵夫葬在何處,得知他無兒無女,後事是一眾鄉鄰操辦,不過薄棺一具,我便選了一處風水上佳之地,另具棺木殮衣為他重行遷葬。起墳之時將那薄棺打開,見到那卷竹書琴譜,我便抄錄了下來,原件仍是放入他的棺木中陪葬。只可惜那卷竹書琴譜因為年代久遠,丟失了開頭的一部分,所以既不知此曲其名為何,也不知其題解若何。」

「你若是能照著這譜子彈出其上所載的這首古曲,朕便把你昨日選中的那張琴送給你。」

「聖上此話當真?」裴嫊有些興奮,雖然听弘昌帝所說那位琴學高人窮其一生都覺得自己沒能彈出這首曲子來,那定是極難的,不過,不試一試又如何知道這曲子她便彈不出來。

「君無戲言,你想要的這張琴朕可以先借給你,不過只能在這間屋子里彈,朕會吩咐下去,以後許你每日午後可到這里來打譜練琴。」

裴嫊雖然不明白為何弘昌帝不把琴借給她拿到靜室去練,卻硬要她呆在自己的寢閣里練,反正弘昌帝一般不到晚上是不會回寢閣的,倒也不怕又和他共處一室。

盡管裴嫊之前已經知道這幾百年前的古譜定然不會輕輕松松的就讓她打好譜子,彈出曲子來,但她也沒想到這譜子竟然如此之難。快一個月過去了,她才彈了一半出來。要知道之前《神仙秘譜》里所記的那些琴譜,最難,也是最長的一首曲子她也不過用了十天就打好譜子彈了出來。

這日,她又在弘昌帝的寢閣里鑽研那卷琴譜,不時的在琴上試著彈幾下,她如今已經明白了這里面的符號大致對應的指法,然而中段有一句卻總是感覺不對,來來回回試了幾次,始終想不出來這一句若照著琴譜所載,到底要怎麼彈。

眼見屋子里的光線越來越暗,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這一句卻始終彈不出來,裴嫊心里也有些煩躁,這一心急,手上的力道就不免大了些,只听「錚」一聲,羽弦應聲而斷。

裴嫊覺得食指痛的厲害,正想檢視一番,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的右手拉了過去,捧在掌中,細細檢視。

裴嫊抬眼一看,不是弘昌帝又是誰?她臉上一紅,下意識的就想把手抽出來,哪知卻被握得更緊了,還被弘昌帝斥了一句,「別動,這口子怎麼這樣深。長喜,還不快傳周太醫。」

然後,讓裴嫊目瞪口呆的是,他直接就把她的那根手指給含到了嘴里。

裴嫊被弘昌帝這突如其來的親呢舉動嚇得全身都僵掉了,好容易等她反應過來,想再抽回手時,卻覺得指尖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直傳到心里,半條手臂都軟綿綿的,竟然有心無力。一時覺得這樣好不羞人,想趕緊把手抽出來,一時又隱約覺得有些舒適之感,倒想再多體驗一會那種酥麻的感覺。

弘昌帝又含了片刻,才將她的手指取出來,又細細看了一回,神色緩了緩,「血已經止住了,朕小時候有一回手上破了道口子,母親就是這樣幫我止血的,這個法子最是管用。」

裴嫊見他仍是握著自己的手不放,說話的語氣里又透著種別樣的親近,臉上越發跟天邊的晚霞一樣,紅彤彤的燒成一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在此時周太醫氣喘吁吁的趕了過來,替她救了場。可是等老太醫一看十萬火急把他喊過來只是為了治一個被琴弦劃破丁點大的小傷口,腮邦子都氣得有些鼓起來了,「老臣還以為是少使的心悸之癥又發作了,原來不過是這麼點小傷,未免也太——。」言下之意就是這兩個人也太大驚小怪,小提大做了。

弘昌帝一臉嚴肅,「如何能說是小傷,朕可也見過因為一點小傷最後鬧成大病的,醫者仁心,難道只管重病便不理輕傷嗎?」

親眼瞧著周太醫給裴嫊上了最好的傷藥,用細棉紗細心包好,又問了一堆要注意的地方,才放了老頭子回太醫院。

周太醫一走,弘昌帝轉過頭來又開始數落裴嫊,「怎麼彈個琴就能把手劃破,手上的傷好之前,這幾日再不許你踫琴一下。」

裴嫊不明白他哪來那麼大的火氣,便有些賭氣道︰「既然妾手受了傷,晚上也不便再侍候聖上就寢,還請聖上許妾休息幾日,也好早日養好這傷口。」

「不過一點小傷,就想偷懶躲清閑,侍候朕就寢又不用你的手干重活,哪里勞動到你了。你先回去歇著,晚上照常過來。」

裴嫊心中自然是有些別扭的,覺得弘昌帝實在是變幻無常,前一秒還說小傷也會變重病,後一刻就成了如此小傷,別想躲懶。再加上手指被弘昌帝含在口中時那奇異的感覺,讓她更是不想在今天再見到弘昌帝。

可等到她晚上不情不願的去了弘昌帝的寢宮,沒聊幾句就一點也不後悔晚上又過來當值。

弘昌帝問了幾句她的輕傷之後,狀似不經意地隨口問她那琴譜現在彈到哪里了,她照實說了。弘昌帝拿出本冊子來,翻到一頁,指著其中一行問道︰「你可是彈到這一句時,怎麼也彈不過去,反把手給弄傷了?」

這等上百年前的琴譜,裴嫊倒不奇怪弘昌帝會另有備份,只是,他能一下子就指出來自己彈不出來的是哪一句,可見這譜子他定然也是彈過的,難道這曲子他彈了出來?

「聖上可是已經把這譜子彈出來了?」裴嫊急急問道,眼楮亮閃閃地好像那夜空中的點點星光。

「朕是試著把它彈出來了,但是卻總覺得哪里不大對,總有一種似是而非,缺了些什麼的感覺。」

裴嫊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難道這譜子當真如此之難,再沒人能把它彈出來嗎?

「不過此處的指法,朕倒是知道要如何彈的,這也是從宮中書庫里收藏的珍本《手用指法仿佛》中受到的啟發。」

智辨大師的《手用指法仿佛》,裴嫊的眼神瞬間又亮了亮,這本書她是只見其名,卻是如何搜尋都找不到一頁紙頭,這回她也不害怕再直視弘昌帝了,甚至有些熱切的看著他道︰「不知聖上能否將那本《手用指法仿佛》借妾身一觀?」

弘昌帝輕笑道,「少使怎麼總是喜歡舍近求遠,與其你現在去翻書,倒不如朕指點你一二。」說完,也不用裴嫊去求他,取過他常用的那張琴,便彈了起來。

裴嫊既留心看他的指法,也用心听著他指下的琴音。等他一曲終了,微微皺眉道,「果然感覺不大對,似乎有的地方多彈了一段,有的地方又像是少了一段似的,真是奇怪。」

弘昌帝听她這樣一說,覺得心頭似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隱約想到了什麼卻又一時沒能抓住。

兩人這一聊起琴譜來,便都入了迷,裴嫊也不覺得和弘昌帝共處一室有多麼難熬了,要不是最後弘昌帝合上冊子,趕她去睡覺,她還要再和他商榷幾個地方。

有了弘昌帝給她開的小灶,等過了幾天,她的手全好了,在弘昌帝的首肯下也終于可以再模琴了,那琴譜此時再讀起來比起之前快了數倍不止。不過十天功夫,她就把剩下的一半譜子給彈了出來。

可惜,她每彈一次,總覺得感覺不大對,無論她怎麼再行修改,可彈出來的感覺就是不對味,和她听弘昌帝彈時是一樣的感覺,有的地方明顯多余,有的地方卻缺了一段,是以听起來總有一種別扭的感覺。

自來同一個琴譜不同的人來打譜,因為個人對譜子的理解不一樣,彈出的曲子總會有些不一樣。只要自已操琴之時,深覺曲與意合,琴與心合,一曲彈罷如行雲流水,酣暢淋灕全無滯澀,那便可稱為曲成,但若是自己都覺得彈起來全無手感,一點都不流暢連貫,那這曲子便是尚未打譜成功,還需再繼續揣摩。

裴嫊現在就是陷在這樣的瓶頸之中,明明譜子上所有的符號都找到了對應的指法,一整首曲子都彈了出來,可是試了三天下來,卻仍是找不到一點對的感覺。

這日她又試了一下午,卻仍是沒一點進展,實是彈得累了,覺得頭都有些痛了,看看天色已晚,便將琴收好,準備回靜室去用晚膳。

一踏入靜室的院子,便听見幾聲清脆悅耳的鳥鳴聲,抬眼一望,原來院中的桂樹上正停著一只黃鸝鳥。裴嫊見那鳥兒生得可愛,叫聲又好听,便多站了一會兒,卻見又有一只黃鸝鳥飛了過來,沖著先前枝頭上那只鳥兒啾啾而鳴。兩只鳥兒你叫一聲,我叫一聲,不時再一起叫上幾聲,听上去倒像是一唱一和般,不覺吵鬧,反覺得更為動听。

裴嫊忽然心中一動,再不看樹上的兩只黃鸝,自顧自低頭琢磨起來。等到晚上她去侍奉弘昌帝的時候,她呈上弘昌帝今晚要看的書,見他正要打開,忍不住道︰「聖上,妾有一個不請之請,還請聖上恕妾僭越了。」

弘昌帝合上本已打開的書,溫言道︰「你說便是。」

裴嫊見他似乎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道︰「妾是想,想請聖上再彈一遍您打譜而成的那首曲子,妾雖然已經能把全曲彈出來,但也是始終感覺不對,便想若是兩個人一起彈奏,互為參照,興許能有所領悟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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